第三章 露宿
下了馬車,只就着點月光,隱隱能瞧見不遠處有個小廟,似乎只是用來祭拜小神仙的,廟修得小,神像也小。那廟只一進,門倒不很破敗,裏面也很乾凈,恐怕平日裏也是有人來拜的。
“我們晚上就睡這嗎?”二妞說著,語氣里有掩藏不住的不情願。
王叔王嬸看她一眼,都沒回話,王嬸先進了廟,王叔在後面馬車上取着東西,似乎是要搬到那廟裏,待取好東西后,王叔走到二妞跟前,用半個胸膛一搡她:“快進去。”
二妞先就覺得王叔身上有汗味,離得近了更聞到一股旱煙的嗆味,十分刺鼻,不由委屈地別了別頭,慢吞吞地進了廟。
廟裏王嬸似乎粗略打掃規整過了,只是附近乾草難尋,也沒個好躺人的地方。好在他們倆人出門在外,似乎總是這樣露宿,所以有帶一床薄褥子,只是這褥子和被子都只一床,三個人睡十分擁擠。
王叔幫着鋪整好了,也不去洗漱,也不管另兩個人,徑直拉起一角被子就要往裏鑽,正巧被打水歸來的王嬸看見。
王嬸哎呦一聲,放下手上的陶罐就沖了過去,拉着王叔的衣角就叫:“你咋就睡下了,這樣叫陽春丫頭咋睡?”
二妞沒料到王嬸還能想起自己,本來悶悶的心裏總算好受了些。她忙回答着:“嬸兒不用管我,本來就是你們的鋪蓋,現在天也不冷,我就着蒲團睡就好……”
王叔本就被拽得半起,此時聽了二妞這話,又看看王嬸,也不多話,看那樣子好似又要睡下去了。王嬸卻不依,拽着王叔衣裳的手更加用力了。那臉色,似乎也有些扭曲。
看兩人僵持在那裏,二妞更覺愧疚,忙又說:“嬸兒,叫叔睡吧,我身體好着呢,這三個蒲團接起來也能睡人。”
王嬸不搭腔,瞅着王叔看了半晌,突然回頭沖二妞一笑,又地下身子同王叔說話,那聲音壓得極低,二妞只聽到幾聲氣音,也分辨不出來說了什麼。
倒是王叔聽了那些話,似乎受用很多,回頭看了一眼二妞,眼神中也瞧不出什麼情緒,只淡淡地掀了被子站起來,依然話不多的樣子。
王嬸站着同二妞招手:“丫頭過來睡,你叔個大男人,即使睡外面也不會着涼。”
二妞看看已經坐在蒲團上靠着桌角打盹的王叔,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得匆匆收拾了一番,和衣躺下。
這被子的味也怪,倒不很臭,但總是叫人不習慣,同王叔身上的味一樣,有股旱煙味。二妞不好說旱煙難聞,只能講她不喜歡聞這個。
二妞躺在被子下,總睡不着,又怕吵着別人,也不太翻身,好在進來的時候並沒有關小廟的窗戶,她便透過窗戶,去瞅外面的月亮。
明天該又是個晴天,天上星星多得很,綴成一條蜿蜒大河,天空也亮得很,就如女人剛抹了油的頭髮。
二妞還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她奶奶家是白馬村的,外婆家也是白馬村的,一個在上庄,一個在下庄,走個兩刻鐘就能把兩家都逛遍。
家裏自然是有遠方親戚的,可因為關係淡,便很少走動,即便走動,也不需要小孩子跟着去,大多是大人去談事。
二妞算了算距離,想着這趟怕是自己走得最遠的一次了,可又想,即便再遠,總是會回到村口,那是不是說,自己也相當於壓根沒走路呢。
也不知道爹娘怎麼想,她搞不懂這撞了鬼到底是什麼情形。若是自己這裏時間沒變,那爹娘那裏時間會變嗎?他們是不是也會被困到哪裏,直到自己回去才能出來呢?
這些東西太複雜,她想不明白,便又換了個玩意兒想。
村裏的先生有提過鬼神,說神是萬物至善,鬼是萬物魂魄,魔是萬物至惡,王叔說是撞了鬼,那便是撞上了誰的魂魄。能留在世上行走的魂魄大多含冤,難道自己遇到的是冤魂?
可是先生也說了,行正品端,即使遇上冤魂也是不用怕的,自己近日也沒做壞事,怎麼就叫給魘住了呢?
難不成是吃肉殺生?或者去玩的時候沒留意踩着了蟲子?
二妞緊了緊被子,又有些委屈:那些事情若是全算,自己不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這樣細數着自己的“罪行”,她也終於有了些睡意,眼皮耷拉下來,昏昏沉沉地睡了。
睡了不久,倒在夢中聞到一股不舒服的味道,二妞彆扭地扭了扭身子,半夢半醒間突然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異樣,她皺着眉迷茫了一陣,才覺出來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上摸。
這可嚇壞了二妞,她輕叫一聲,慌亂中按住按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再往上一瞧,只見自己身邊正蹲着一個黑壓壓的人影。
二妞不受控制地驚叫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蹭去。好在王嬸還睡在身後,被她這麼一折騰,咕囔了一聲,想來也是要醒了。
二妞連忙喊着:“王嬸救我!”
這一聲終於把王嬸喊起來了,她咋咋唬唬地爬起來喊:“咋了咋了?!來賊了?!”
一切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那蹲着的身影見兩人都醒了,只得先咳嗽一聲:“別喊了,是我。”
兩個女人都是一頓,二妞只覺得頭皮發麻,剛剛被摸過的肚皮竟有如蒙了厚厚幾層油一般讓人覺得膩。
王嬸回過神來,忙從隨身布帶里掏出火摺子點上,將火苗湊近那人的臉去照,果然看到王叔那佈滿絡腮鬍的臉。
王嬸長舒一口氣:“我的老天,丫頭你也太激動了,這不是你王叔嗎?”
二妞聽到這話,更覺渾身發寒,只緊着衣服不敢說話,將自己又往黑暗中擠了擠。
王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總算覺出不對勁的地方,她拉了王叔過去問話。
二妞聽不見她們說什麼,倒是王嬸去的時候把火摺子拿了去,火苗隱隱照出那兩人的動作,也沒很奇怪,只臨了王嬸似乎拿着兩根指頭掐了王叔一下。
待再回來時,王嬸滿臉帶着歉意:“丫頭真是對不住,你王叔還當那邊睡的是我呢!你瞧這……”
王叔也難得的擠出笑:“真對不住,叔認錯人了。”
二妞抿着嘴唇站了好久,終於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