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往事如鐵
杜若予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她又回到童年的老房子,這回她終於睡在了自己卧室床上,身下的床墊是王青葵逛了許多商場敲定下來的定製款,軟面上綉着幾叢素雅凈蘭,角落還有杜若予名字的英文簡寫。
床墊柔軟的就像一層輕飄飄的雲,一點點將沉睡的她陷進去,裹進夢裏甜蜜的過往。
杜若予感覺自己不知不覺笑了,她心想,多傻啊。
可她的傻還沒持續多久,房門突然被撞開,走廊的光亮了一下又暗掉,杜雅蘭已經閃進房間,她沒有開燈,而是用被子將杜若予直接裹起,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嘩地一下把杜若予整個抱起。
杜若予嚇一跳,杜雅蘭的腰不大好,從她記事起,杜雅蘭就不怎麼抱得動自己了。她輕輕掙扎,杜雅蘭立即低聲警告,“別說話!”
杜若予聽出她聲音里的緊張恐懼,噤若寒蟬。
杜雅蘭環視室內一圈,果斷把裹着被子的杜若予塞進床底下,“若予,你用被子悶住自己,往最裏面躲,不管聽見什麼看見什麼都不要出聲,一定不能出聲,知道嗎?”
杜若予在黑暗中奇異地看清了自己的小手小腳,她央求杜雅蘭,“太黑了!我害怕!媽媽你也一起進來,進來陪我!”
杜雅蘭掰開她的手,“媽媽是大人,鑽不進去。”
杜若予癟嘴就要哭,杜雅蘭連忙哄她,“若予,你躲在裏面,媽媽很快就拉你出來,不會有事的!”
“媽媽……”杜若予知道不可能沒事,她拚命想抓住杜雅蘭的手,可走廊這會兒已經有腳步聲停在了她的門外,有個粗啞的陌生男聲驚悚傳來,“我知道你藏到這裏面了!沒用的!我找到你了!”
“誰……”杜若予恐懼地抓住杜雅蘭的手腕,“誰在那兒?”
“噓!”杜雅蘭用力捂住杜若予的嘴,她的手又冷又顫,“噓!若予,快鑽進去!千萬不要被發現!”
咚!
咚!
被杜雅蘭關上的房門遭到猛烈的敲擊,只不過兩下,靠近門鎖的木板竟然已經傳來恐怖的斷裂聲。杜若予被杜雅蘭快速推進床底下,視線徹底陷入黑暗前,她看到自己的房門被一根長長的石錘鑿開,走廊的光傾泄進來,一瞬間照亮了杜雅蘭因為驚懼而扭曲的臉。
那個高大強壯的身影背着光,杜若予看不清他的臉,只分辨得出他的基本衣着,以及手裏拖拽着的,那根威懾力十足的大石錘。
杜若予縮到了床底最角落,她用被子蓋住頭臉,不敢往外看。
房間裏,杜雅蘭先是求饒,並以主動告知家中財物位置為條件,可男人淫-笑着拒絕了,他開始說些下流話,並拉扯杜雅蘭身上的睡衣。杜雅蘭尖叫、掙扎、抵死不從,她反抗得太劇烈,男人被激怒,猛地將她摜倒在地,血氣上涌間,男人抓過石錘,狠狠砸向杜雅蘭的腦袋。
一下,兩下,三下……
巨大的石錘砸在人類脆弱的頭骨上,紅色的血,白色的漿,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正義和邪惡這一刻成為世間最冷峻的笑話。
“杜杜,吃飯!”
房門被推開,花妹的大嗓門直喇喇湧進杜若予的耳朵,她從床上彈起,冷汗涔涔,後背已經濕透。
窗外天色未明,桌上舊時鐘顯示這是清晨五點半。花妹一手端餐盤,一手提着個熱水壺,“我很忙的,杜杜,你自己吃飯好嗎?”
杜若予接過餐盤,上頭有熱乎的肉包和一碗豆漿,還有一個水煮蛋。
很忙的花妹逕自走了,杜若予才想起自己昨夜睡在了花妹的床上,她立即下床,打着哆嗦收拾好被褥,才端起餐盤灰溜溜地往自己房間跑。
路過庭院時,杜若予瞄見黃岳一個人蹲在涼亭台階下抽煙,她疑惑地走過去,“叔?你起這麼早?”
黃岳抬頭見到她,馬上把廉價香煙掐了,“年紀大了,醒得早。”
杜若予看他臉色,猶豫地問:“昨晚沒睡?”
黃岳也不瞞她,“睡不着。”
“怎麼了?”
黃岳努努嘴,左右看看,才說:“小妹,我說了你別害怕。”
“嗯。”杜若予裹緊大衣,在黃岳身旁蹲下,將自己的肉包遞給他。
黃岳撕開肉包,呼哧咬上一口,才說:“我跟蹤了你陳鋒叔叔。”
杜若予張大嘴,熱氣從她口中冒出,氤氳了她的視線。
黃岳邊吃邊說話,語氣平淡,面上也冷靜,唯獨那雙老眼正赤裸地醞釀著風暴,“我想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肯定能抓到殺你媽的兇手,就跟蹤了他,然後我發現了些事。”
杜若予問:“什麼事?”
黃岳乾巴巴地咽下食物,“我看到他跟寵物診所的醫生秘密交換了兩盒葯,是什麼葯我還不清楚,但我猜陳鋒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他現在想做的事很危險。”
杜若予知道衛懷信和方未艾正在G市調查陳鋒,可這會兒黃岳又給出了不同的線索,她皺眉,“他想做什麼?”
黃岳的聲音冷了幾分,“我怕他要自己替你媽報仇。”
“……那兇手是誰?你們不能阻止他嗎?”
“他如果存心要以血還血,那就一定不會在事成之前告訴我們。”黃岳粗糙的手指捏着一小團麵糰,“我只是奇怪,我和老鄭這麼多年都查不出來的兇手,他是怎麼找到的?唉,我本來想找衛懷信那臭小子商量,結果這個節骨眼他偏偏走了。哎,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辦完事應該就回來了。”杜若予心虛地撓撓下巴,“這事鄭叔叔和我爸知道嗎?”
“不知道,我還沒想好怎麼和他們說。”黃岳手腕一甩,那團麵糰被擲進旁邊的草叢,“但這事不能瞞着他們倆,我打算等今晚老鄭過來打牌的時候和他們說。”
他站起身,磨蹭兩下腳底板,打算去廚房找吃的,杜若予喚住他,遲疑地問:“叔,陳鋒叔叔是不是喜歡我媽媽?”
黃岳的肩有剎那提起,很快又落下,他呵呵笑了聲,“你媽媽那麼好的人,喜歡她,多正常啊。”
“我爸知道嗎?”
“你也不想想,你爸媽是怎麼認識的,中間隔着那麼個大活人,彼此心裏能沒數嗎?但你爸你媽彼此相愛信任,其他就都無所謂了。”
杜若予想了想,又問:“黃叔,如果當年我能看清兇手的臉,這一切就不會變的這麼複雜了吧?”
黃岳回身快走兩步,食指重重彈在杜若予腦門上,“想什麼呢?如果讓你看見他的臉了,他能放過你?別和畜生講人性!”
杜若予捂着腦門,“可我覺得,我那時候再勇敢一點就好了。”
“你那時候只是個小孩,大人有大人的使命,小孩也有小孩的責任。”黃岳拍拍她的肩,“你能自保,就已經盡到責任了,剩下的一切,都是我們大人的錯。”
不遠處廚房大門敞開,黃岳急着去覓食,最後叮囑杜若予,“陳鋒這個人不安全了,你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