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見懷瑾

第十七章 再見懷瑾

杜若予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她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沒見到衛懷信和方未艾的信息,想把手機塞回去繼續醞釀睡意,卻忽然想起衛懷信先前告訴她,他一直都在和衛懷瑾保持聯繫。

杜若予便把信息翻出來,一條一條看衛懷瑾和衛懷信的聊天記錄。

衛懷信說衛懷瑾就是她,杜若予始終不認為他是對的。

懷瑾就是懷瑾。

她不是任何人創造出來的。

杜若予看完長長的短訊記錄,又去看手機相冊,裏頭有一個文件夾,是衛懷信生日時,她帶他去遊樂園,一整天的歡快時光全擠在被定格的照片里,她不擅長攝影,不少照片都拍糊了,可她從來不捨得刪。

一張張照片滑過去,那時候的衛懷信笑容比盛夏驕陽還燦爛,她自己也正覬覦着美好未來,不覺得苦,不覺得累,以為只要努力生活,一切都能活成美夢裏的願景。

手機電量警示嚴重不足,杜若予渾然不覺,仍大睜着眼,一張一張看照片里的衛懷信。

看着看着,她開始掉眼淚。

一開始只是一兩滴,等到手機沒電關機,她的枕頭已經濕冷。

養老院的夜並不安靜,隔壁大爺的鼾聲穿透薄薄的牆,震耳欲聾。窗外的月影被樹木花草分割,只餘下零散碎片,孤零零撒透寒冬的地。

她明白衛懷信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業縣了。

懷信和懷瑾。

現實和幻覺。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能共存。

衛懷信回來了,他要杜若予真正面對他,面對現實。

杜若予猛地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床底下漆黑不見五指,一片空洞,她膝行兩步,又挪到桌洞前,探頭往裏看,仍是什麼也不見。

她不死心,站起身,環視黑暗逼仄的室內:擱着打掃工具的牆角,有些歪扭的置物架,還有可以窺見庭院樹影森森的舊窗……沒有,都沒有。

杜若予赤着腳卻無寒意,她繃緊神經來回張望,企圖在某個被她忽視的角落搜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可惜,什麼都沒有。

她握緊拳頭,突然高聲說話,“我知道你還沒徹底走遠,衛懷信已經不在這兒了,懷瑾,你出來,我們談談!”

小房間裏無人應答。

“你哥哥走了,你可以出來了!只要他不在,你就可以出來不是嗎?”

杜若予等了會兒,仍然不見衛懷瑾,她抓過床尾的大衣,隨隨便便披在身上,便跑出門,往院子裏去。

院子裏真是凍得要命,杜若予在桂花樹下冷得直跺腳,“懷瑾!你躲到哪裏去了?快出來吧,我想見見你!”

樹下自然沒有衛懷瑾。

杜若予繞着樹走了一圈又一圈,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衛懷瑾的地方,她便固執地認為,只有這個地方才能把衛懷瑾等回來。

等到她走不動了,她就獃獃站在樹下,兩眼無神。

不知過去多久,一樓靠近廚房的小房間突然亮起燈,暖黃的燈光將一道人影投在窗帘上,杜若予朝那處望去,眼眶微熱,彷彿看見了衛懷瑾。

她加快腳步尋到那處房門,門是鎖着的,她用力敲門,門很快打開。

花妹滿面錯愕地看着杜若予,“杜杜?怎麼啦?”

杜若予徑直走進房間,這房間相比杜若予的更窄,因為靠近一樓廚房,方便打雜,故而一開始就被花妹主動要求居住,這一住就住了大半年,室內陳設簡陋,別說一個人,連只蒼蠅都藏不住。

可杜若予還是不死心地找了一圈。

花妹熱心地跟着她,“杜杜,你找什麼?我幫你。”

杜若予不假思索回答,“我找衛懷瑾。”

換做別人聽她如此講,八成要被嚇壞,剩下兩成理智也會將杜若予當成舊疾複發,可花妹不是尋常人,不聰明的她對杜若予的話深信不疑,她說她屋裏藏了個人,她便當真翻箱倒櫃找起來——彷彿找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貓。

深更半夜,她們倆不睡覺,把小房間翻了個底朝天,最後花妹累了,坐在床上問:“杜杜,我怎麼總也找不着這個衛懷瑾啊?”

杜若予站在她面前,訥訥地說:“我也找不到她了。”

花妹問:“那怎麼辦?找她很重要嗎?”

“她一直都很重要,可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很重要。”

花妹很樂觀,“你知道就好了嘛!”她的視線在杜若予身上掃了掃,注意到她光腳穿拖鞋,身上除了件舊大衣,只有一層薄薄的睡衣褲,驚得立即跳起,“你要冷死了!”

她把杜若予摁在床上坐定,也不嫌臟,用手搓搓那雙已經凍成冰塊的腳,“進我被窩,熱的!”

杜若予沒有動,花妹便扯高棉被將她罩住,又手腳利索地打了盆熱水,抓着杜若予的腳就往水裏浸。

杜若予打了個哆嗦。

花妹蹲在她腳邊,一邊幫她洗腳,一邊說:“杜杜,你是個好人,你不要哭。”

杜若予低頭看她,眼神迷離,“我沒有哭。”

花妹說:“那以後也不要哭。”

杜若予裹緊被子,嘴角不自然地抽動,“花妹……你難過的時候怎麼辦?”

“哭唄。”花妹抬起頭,憨傻地笑,“要不然乍辦?”

“我現在就很難過。”

“為什麼呀?”

“我像是失去了這世上的另一個我。”

“……不懂,要不然你哭會兒,我保證不和別人說。”

“可你剛剛讓我不要哭。”

這問題顯然把花妹難住了,她皺眉,艱難地思索,“呃,一點點地哭,不要太難過,可以的吧?”

棉被裏有花妹慣用的香皂香,被體溫一熏,香得杜若予直犯困,她想笑,又真的想哭,“……花妹,我的病可能真的要好了。”

“那是好事呀,不要哭,要笑!”花妹笨拙地替杜若予擦乾腳,花布棉被一扯,又將她的腳收納起來,嚴嚴實實的,“而且衛先生說過,杜杜笑起來特別好看。”

杜若予問:“他這幾天還去和你說話了?”

“很久以前啦!”花妹拍拍腦門,黝黑髮亮的辮子甩到身後,“對哦,衛先生放了樣東西在我這兒!說過了今晚交給你。”

杜若予更驚訝,“什麼東西?”

花妹卻開始為難,“可是這還是晚上,不到明天。”

杜若予在花妹暖融融的被窩裏,終於笑了,“沒關係的。”

花妹歪着腦袋思量片刻,大概也覺得沒關係,便彎腰從床底下拖出個油紙包裹的方木框。

“很沉的。”她邊說邊將木框轉向杜若予,接着撕開上頭的油紙。

木框裏裱着的油畫正是許久之前,衛懷信在香港街頭偶遇落魄畫家,請他將真實的杜若予和幻想里的衛懷瑾畫在一處。畫裏的衛懷瑾天真浪漫,偎在杜若予身旁,彷彿真成了她現實人生里的參與者,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杜若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幅寫實又夢幻的畫。

她想起來了。

出事前,衛懷信曾興高采烈地說,要送她一樣禮物——以證明衛懷瑾和杜若予,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靈魂確實相守過。

扶着木框的花妹也在看畫,她憨直地問:“杜杜,這是誰?可真漂亮。”

杜若予張張嘴,良久之後,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細微的哽咽,“她……她就是衛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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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派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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