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造鬼的人
杜若予回到房間,見花妹不知何時已把那幅畫送過來,就擱在牆根,正面對着杜若予的床。
畫上的兩個女人躺在一張小床上,卻愜意的好像睡在豌豆公主的鴨絨被上。
杜若予蹲在畫前,仔細地看着畫中的衛懷瑾,良久過後,她把臉埋進雙膝之間,長長的,長長的,深吸一口氣。
她站起身,給手機充電開機。
清晨五點時,衛懷信給她發了條微信,說他們倆正要前往機場,大概中午就能到業縣。
杜若予給他回信息,“黃岳也懷疑陳鋒,他說陳鋒偷買了不知名的葯,很可能是計劃着報仇殺人。”
她握着手機想了想,又發消息,“陳鋒絕不可能是殺我媽媽的人,如果是他,就算只聽見聲音我也能認出來。誰都找不到的兇手,卻能被陳鋒找到,或許他本來就認識兇手。”
“假如他一開始就認識兇手,為什麼這十多年他守口如瓶從未提起?哪怕是案件陷入泥淖,在我們所有人都焦頭爛額以至絕望時,他也從未說出點什麼……我心裏有一個可怕的猜測,但願它和你們了解到的真相不一樣,但即便真相不如人意,我也做好了所有準備。我不再是當年只能躲在床底下的孩子,我已經長大了。”
消息發出去毫無迴音,衛懷信這會兒可能正在飛機上。
杜若予放下手機,片刻后重新拿起,“還有,謝謝你的畫,這是最好的禮物,我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隨後,她像是終於放下肩上重擔,邁出前所未有的堅定步伐,出門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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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懷信開機后,杜若予的信息第一時間出現。
他看第一遍時,嘴角微微翹起,第二遍時,喉嚨里已經發出笑聲,等到第三遍時,旁邊方未艾一臉疑惑地湊過來,張嘴便打破旖旎美意,“什麼玩意兒讓你笑成個二傻子?”
二傻子衛懷信哼了一聲,一根手指頭便把方未艾的大腦門戳走,“關你屁事。”
“衛懷信!過河拆橋枉為人啊!”方未艾氣到跳腳,“難得休假我還陪你來G市,不說患難見真情吧,好歹也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了,我付出這麼多就得到你一句多管閑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衛懷信無語,“……我有這麼壞嗎?”
“有!”
衛懷信笑出聲,“那你是要和壞人同流合污坐車回去,還是從機場自己打車?”
方未艾捂住耳朵用力搖頭,“靠!衛懷信你又用萬惡的金錢腐蝕我!”
衛懷信心情上佳,笑眼春風一般。
方未艾改為捂住心口,“得得得,連美色都用上了,我就勉為其難被你腐蝕一回,坐你的車回去吧。”
衛懷信難得沒有損他,而是如待上賓的把方未艾請進了車,方未艾喜滋滋的,給荊鳴發消息聲稱自己已經翻身做主把歌唱,就等着統領衛懷信的後宮三千佳麗。
結果還沒得意出高速,衛懷信接到小玉秘書的電話后,晴好的表情立即陰沉下去,他把車停在加油站,讓方未艾帶着自己的錢包下車,隨後揚長而去。
“……”方未艾捧着衛懷信限量版錢包,在寒風蕭瑟的加油站,目瞪口呆地等來荊鳴的恭喜短訊。
大概幸福總是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吧。
衛懷信下了高速,沒有駛進通往業縣的省道,而是改進入市區,徑直前往公司。
衛懷信出院后就以休養名義偷溜去了業縣,他畢竟重傷過,傷后沒多久就聘請了代理人處理公司各項事務,小玉秘書也辦事妥帖,能內部消化的問題絕不會打擾到他,如今一通電話可憐兮兮地將老闆十萬火急地請回來,全是因為老闆的爹娘闖進了公司,正狐假虎威地要求查賬。
衛懷信一踏進公司,就接收到各方注目,合伙人隔着正在開會的玻璃門,向他投來關懷的眼神。衛懷信淡笑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衛朝軍和王雪融就等在衛懷信的辦公室里,小玉躲在門外戰戰兢兢,直到見着衛懷信,才鬆了口氣,“老闆,你父母似乎認為公司給你的年度分紅有假,他們聯繫不上你,就跑來公司了。你的律師正在和他們談,但他們顯然不相信他。”
衛懷信點頭,推門進去。
見到他,衛朝軍傲慢地冷哼一聲,王雪融則站起身,快步上前就想挽衛懷信的胳膊,衛懷信側身避開,王雪融一臉尷尬地縮回手。
衛懷信看向律師,後者直言不諱,“衛先生,你父母對你去年底給出的贍養費有異議,在我給他們看了贍養合同后,他們認為是公司賬目有異,剋扣了你的分紅和股票。”
衛朝軍不顧王雪融的拉扯,冷笑一聲,“可不是嗎?否則我兒子為什麼只給了我們那點錢?我兒子是你們的股東之一,又是高管,怎麼可能就那麼些收益?”
“那麼點錢?”律師是位心直口快的年輕人,“衛先生,王女士,衛懷信先生去年支付給你們的贍養費,相當於他在公司任職的全年薪酬的三分之二,這可是相當可觀的一筆數目,怎麼會是‘那麼點錢’?”
“薪酬算什麼,分紅和股票才是重中之重。”衛朝軍怒不可遏,“這份贍養合同是在他出事後擬的,他那時剛醒,是否具備清醒意識,這合同是否具備法律效力都難說。”
律師還要爭辯,衛懷信攔住他,轉頭問衛朝軍,“你想要多少?”
衛朝軍怒道:“什麼叫我想要多少?你是我兒子,你的不就是我的?”
“看來先前以為你會獅子大開口是小看你了,你這何止是獅子,簡直是鯨吞。”衛懷信並不生氣,反而冷靜的可怕,“合同的法律效力自然有律師替我保障,不是你說沒有就沒有的,如果不認可我出事後尚未記起某些往事時擬的這份合同,我現在記憶恢復得差不多了,不如重擬一份,正好我也覺得這份合同不公平,對你太仁慈,對我太殘忍。從頭清算吧,親兄弟還明算賬,更何況我們親父子。恐怕我還得把一些房產、店鋪都收回來,免得不清不楚,落人話柄。啊,在那之前,麻煩二位先搬出目前的房子,查賬嘛,那就仔細地查,最好查個一年半載。”
“你!”衛朝軍氣得捂住心口,幾欲吐血。
衛懷信冷哼,“動不動就查賬,你以為你是證監會嗎?在查賬前要不要先查個DNA,虎毒還不食子呢。”
“你!”衛朝軍踉蹌後退兩步,簡直要被衛懷信氣死了。
王雪融生怕衛朝軍真給氣出個好歹,連哄帶勸地想將他帶走,臨出門前,她問出她真正在意的,“懷信,你是不是又去找那個杜若予了?你怎麼和我們鬧脾氣都沒關係,我們至少不會害你,但你別再去找她了,那個神經病會要了你的命!”
衛懷信冷眼看她。
王雪融讀出他眼裏的意味,很受刺激,“你真去找她了?你都被她害成這樣了!她到底有什麼好?你對個神經病都這樣寬容,對父母卻斤斤計較,你真是鬼迷心竅了!”
“我心裏確實住過鬼,是她把我的鬼驅散,而原先造鬼的人,卻只想給我造更大的鬼。”衛懷信用王雪融根本讀不懂的複雜眼神看着她,“愛人是一種能力,我很慶幸我還具備這項能力。”
衛朝軍不耐煩地拉扯王雪融,“你跟他墨跡什麼?他還能真和一個神經病結婚生孩子?走!回家去!”說罷,他氣洶洶地率先摔門而出。
等他們走遠,秘書小玉小心翼翼溜進來,“老闆,你還好嗎?”
律師憤慨,“這是我見過的最自私的父母!”
小玉拍他的肩,“話不要說得太滿,你是做律師的,很快就會發現,世間奇葩一山還比一山高,對吧,老闆?老闆?”
衛懷信從怔忪中回神,摸摸下巴,忽的笑了。
小玉納悶,“你還笑得出來?”
衛懷信不僅笑,簡直連眉毛都要飛揚起來,“當然,因為他剛剛提醒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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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黃二人的寢室里,杜若予連打了三個噴嚏后,王青葵終於忍不住嘮叨,“肯定是穿少了!我看你哥有條加絨的保暖秋褲,你也買一條穿!”
黃岳把油條塞進豆漿撈了撈,嘀咕,“秋褲還加絨,這麼時髦。”
杜若予笑出聲,想起杜衡余前段時間還調侃自己是個中年油膩男人,如今就成時髦表率了。
王青葵是個行動派,直接脫了自己的大衣披在杜若予身上,還不許她拒絕。
“有種冷叫你爹覺得你冷。”黃岳哈哈大笑,指着杜若予的臉讓王青葵看,“你不看看你把小妹熱的,臉紅的跟塗了三斤口紅!”
王青葵沒他心大,覺得不對勁,拿手一摸杜若予額頭,驚道:“你發燒了?”
杜若予只覺着有些悶,倒沒什麼大不適。
肯定是昨晚光腳亂跑生病了,但她不敢和王青葵細說,怕他擔心。
王青葵翻出一根溫度計,逼着杜若予量了,五分鐘后一讀,嚯,燒到38度6。
兩個老男人立即把杜若予掀到床上躺好,兩床棉被壓身,壓得杜若予頭暈腦脹還不能反抗。她想回自己房間睡,王青葵卻嫌那邊風大,不讓她去。
“你就在這兒躺着,別覺得彆扭,我去給你買葯,就留你爸照顧你。”黃岳囫圇幾口吃光了他的豆漿油條,數了點零錢便跑了。
王青葵想起杜若予早餐沒吃多少,決定自己去廚房給她煮碗米粥,他給她倒了熱水,又叮囑她好好睡,關上房門,也走了。
安靜暖和的房間裏,杜若予被兩床實打的棉被壓着壓着,竟然真的有了朦朧睡意,她心想可不能真睡過去,中午還要和衛懷信吃飯呢,吃什麼呢……
精神里的山珍海味呼嘯而來,她咽了咽乾燥的喉嚨,便睡著了。
這一覺並不踏實,意識起起伏伏,整個人就像漂蕩在海面上,直到她聽見房門噶呀被推開,並不熟悉的腳步聲停在床邊,隨後,陳鋒那張蠟黃的臉,像做夢一樣出現在她蒙昧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