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表姊說,她是她這場春天婚禮的主伴娘,老早就敲定的,她要是有什麽三長加兩短的,主伴娘還得再找別人,根本是存心要毀掉她完美的婚禮,這種瑕疵,她周大小姐無法容許,所以才會擔心到不行。
但傅翔莉心裏明白的,表姊雖然開玩笑那樣說,她這一次流感併發肺炎昏迷,一定把表姊嚇得不輕。
而她自己,也是驚駭到了極點。
從昏迷中醒來,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是靈體了,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意識清楚,記憶清晰,她不覺自己是在作夢,她真的死去過。
死去了,又活過來,她重生了。
而且時間拉回到她意外身亡的兩年前。
此時的她二十六歲,父親傅承遠是去年夏天過世的,目前她正忙着掌控明倫集團內部,努力「收服」幾位核心大老,並着手在產品研發部和投資企劃上,試圖找到新商機。
今年春天結束前,她會在一場宴會上認識吳冠緯,兩人相談甚歡,之後為了得到吳家金援為後盾,讓自己在集團內外更有底氣、更站得住腳,讓她主導的投資企劃案能一舉創下佳績,她接受了吳冠緯的求婚,明年春天,她會嫁人,與吳冠緯共組家庭。
她會先跟吳冠緯訂婚,然後結婚,再然後結婚不到一年,她會撞見他與張丹蘋的不倫情事,最後她會……會……
不!不會了!
不管自己現在所在的是什麽時空,是原來那個也好,是另一個平行世界也成,她都不會再讓自己陷進那個慘劇里。
既然清醒過來,既然能活着,她就向前走,好好把握機會。
她想,很多事會不一樣的,就像表姊選擇舉辦婚宴的這座莊園別墅,在記憶中,她第一次來到這裏,是因為自己的訂婚派對才來看場地的,如今這個地方卻成為表姊的婚宴場地,而自己只是個伴娘,不是主角。
樓下漂亮的庭園裏,伴郎團的男士們正跟其他伴娘玩自拍,全是俊男加美女的組合,有人朝她們表姊妹招手,要她們下樓一起拍照。
周芷淇開心地揮揮手,嚷嚷着馬上下去,傅翔莉笑着開口。
「表姊先下去吧,我都爬上來了,在上面繞一圈再下去。」整個三樓有陽台環繞,四周的風景都不一樣的,難得可以這樣忙裏偷閑,她自然要好好把握機會。
周芷淇也明白她目前在集團里的處境,知道表妹忙得恨不得有三頭六臂,而她百忙當中還肯請三天假來陪她,當她婚禮的主伴娘,真的很給她這個表姊面子了。
「你平常休息時間肯定不夠,如果累了就在三樓休息一會兒,阿薩說這座莊園別墅定期都會安排清潔人員過來打掃,房間和傢俱都很乾凈。」周芷淇說。
傅翔莉認真點頭,接着俏皮地行了一個童子軍禮。「遵命!親愛的表姊大人。」
周芷淇被她逗笑,輕戳了她額頭一記才轉身往樓下走。
傅翔莉望着一樓庭園熱鬧的一群人,輕輕吐出一口氣,明明也是青春年華的年紀,卻覺心態上好像老了許多,今天跟着大夥兒一起鬧、一起起鬨,撐到現在覺得實在挺吃力的。
又喘了口氣,她笑笑轉身,卻看到陽台角落一張刻紋精緻的情人椅上擱着一束紅玫瑰花。
這是新娘捧花呢,雖然明天才是正式婚禮,今天的排演根本用不上真正的捧花,但那位即將成為她表姊夫的醫界菁英還挺上道,一早來見未婚妻時就送上這一束包裝精美、含苞待放的鮮花。
一定是表姊剛才拿上來,卻順手放在椅子上忘了拎走的。
傅翔莉輕笑搖頭,乾脆在情人椅上坐下,將花束捧過來。
看着花,還湊近鼻子嗅了嗅,她一手下意識摸着頸上的項鏈,精緻的銀鏈下端是一朵紅寶石打造而成的玫瑰花墜飾,指甲般大小而已,但做工非常細緻,寶石澄澈無瑕,這是身為頂尖珠寶設計師的母親親手為她作的,是她十六歲的生日禮物,也是母親送她的最後一件禮物,她收到這件禮物之後沒多久,母親應邀去巴黎展出作品,結果在當地因車禍意外身亡。
她很珍惜這條玫瑰項鏈,她也好喜歡玫瑰,尤其是紅玫瑰,熱情奔放的顏色,充滿生命力,總令她想起母親愛笑的模樣,多麽美麗可愛,好溫暖……
咦……等等!
她腦海中突然晃過幾幕畫面──
鋪設着胡桃木地板的廊道,刻紋精緻的白色情人椅……
暖而不燥的陽光迤邐灑下,紅玫瑰花束被一雙柔荑微微捧高……
女人微垂頸項,神情恬靜,彎彎嘴角帶着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那女人,是她。
她見過這樣的畫面,是一張投影在白牆上的照片。
那張照片的場景就在此地!
陽台的木質地板、情人椅、美好的陽光、她手裏的玫瑰花束……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服裝。照片里的她是一襲素雅的白色長禮服,那是她的訂婚宴禮服,如今換成表姊要結婚,表姊是新娘子,她變成主伴娘,所以身上穿的是一套露單肩的香檳色小禮服,高雅又不失俏麗。
喀嚓──
她覺得自己或許聽錯了,怎麽可能會聽到拍照聲?
伴郎伴娘團的其他成員在庭園裏瘋自拍,手機和相機的快門聲再如何大聲,也不可能這麽清楚,清楚到好像……好像真有人在偷拍她!
如果……如果真的有人,那按照她曾看過的那張照片,此時偷拍的那個人應該……應該要在她右前方吧!
憑着本能的驅使,她擱下玫瑰花束,快步朝自己認定的方位走去。
陽台被設計成一座小型迴廊,她才繞過轉角就差點被一雙長腿絆倒。
「哇啊!啊──」不是差點,她努力想止步,但還是太慢,那男人躺在躺椅上,腿伸得長長的,她沖得實在太快了些,徒勞無功地掙扎了兩下,整個人還是避無可避地往前撲倒了。
她趴在男人身上。
聽到一聲悶哼,她迅速抬頭,良好的教養讓她想也未想便先開口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你呃……」
這一看,她怔住。
男人高挺鼻樑上的墨鏡被她不小心揮掉,近距離四目相接,男人眼睛漂亮極了,兩排濃黑的睫毛,瞳仁是深褐色的,目光深邃卻也冷淡得很。
傅翔莉第一時間之所以愣住,不是因為男人長得太好看,是因為……他、他真的在這裏啊!
他,季騰宇,此時此刻真的出現在這座莊園別墅里!
當她在這個時空,從昏迷中醒來,時間往後退回兩年,她內心自我調適了好幾天才勉強穩定下來,接着就一堆公事和私事迎面砸來,要重整旗鼓跟集團里的大老們周旋,要再一次努力站穩腳步,還要在表姊的婚禮里軋一腳……慶幸的是,關於明倫集團內部種種,她已有過一次經驗,佔得先機,重頭再來對她而言自然輕鬆許多,只是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擠到眼前,她還沒有太多時間思考。
她是想過要見見季騰宇的,想弄清楚他這個人想些什麽,畢竟他那間影音娛樂室給她太大震撼,顛覆了她對他的印象,但想歸想,她沒有行動。
如果見到他,自己該問什麽?
但……怎麽問嘛?欸,她什麽都不能問啊!
當初她在美國攻讀企業管理學位時,就已經在明倫集團的海外分公司實習,那時季騰宇早已正式接手盛海國際金控,她老早就聽過他的大名,之後她學成歸國,進到集團總部工作,在一場商界大老梅開三度的豪奢喜宴上與他第一次見面,然後又因一項政府公開招標的投資案,明倫集團跟盛海金控杠上,結果慘敗。
就在那一次交鋒過後,她父親身體狀況突然變得很差,到醫院檢查才知已是肝癌三期。
她和他認識,甚至深知彼此的身家背景,但他們不是朋友。
所以能問什麽啊……
「你……你……為什麽?」她下意識揪住他的衣領,不知道自己一雙美眸正眯得細細的,像一頭髮怒的小貓,美麗又生氣蓬勃。
季騰宇一動也不動,好一會兒才反問:「什麽為什麽?」
「什麽……」傅翔莉唇瓣掀了掀,有點被問住。
是啊,什麽為什麽?
她是要他回答什麽?
兩手不由得再次抓緊,頓了幾秒終於發現扯在手中的是什麽東西。
倒在他身上,兩人貼得那麽近,她還把人家的衣領扯得皺巴巴!
沮喪低喊了聲,她反射性想跳開,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結果變成她一屁股坐在他的躺椅邊緣,而他挺直上半身坐起,手還扣着她的手腕。
「……季騰宇?」禮貌上她應該稱呼他一聲「季總」或「季先生」才對,但在她變成靈體,偷窺到他藏在影音娛樂室里的秘密,在那段時候,儘管他聽不到她的聲音,她仍不斷喊着他的名字,連名帶姓喊着,不斷地想質問他,此時乍見到他,腦海里亂昏昏的,他的名字自然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