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
這裏離公司大廈那麼近,又似遺世獨立般位在高處,有種「近可攻,退可守」的自在感,是她喜歡的,因為她也是為自己找了一個類似的地方,離明倫集團總公司不到十分鐘的車程,不過她的私人住所比他這層公寓小多了,才兩房一廳一衛浴,夠她一個人獨處,也比他這邊溫馨許多,裏邊的擺設都是她親自挑選佈置的,她從來沒有讓誰進去過,即便後來嫁給吳冠緯,她還是為自己保留着那一小片天地。
此時,男人剛洗完澡,身上隨意套着浴袍,微濕的濃髮有些自然卷,跟她見過的、梳得一絲不苟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竟是……挺可愛的。
她覺得新奇也好奇,靈體繼續跟在他身後飄,見他在胡桃木吧枱上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狠狠灌下半杯之後,又把杯子倒滿。
為什麼喝得這麼狠?他在不開心什麼?
她不禁皺起眉頭,滿心疑惑。
他拿着酒杯徐步走進寬敞卧房,沒有停留,又推開卧房裏的另一扇門,進到一個約莫十五坪的空間。
燈光略微昏黃,傅翔莉環顧一下四周,大致看出這是一間影音娛樂室,天花板角落和牆邊分別設置着成組的高級音響,當投影機啟動,在那面雪白牆面上投落影像時,她整個怔住,雙眼瞬也不瞬。
她瞪着那影像,是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一張張的照片自動播放着,那女子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那人是她。
無數個她……穿着正式套裝、散發乾練氣息的她,參加宴會場合、身穿晚禮服的她,還有穿着運動休閑服在高爾夫球場上揮杆的她……都是近兩年來的她出席各大小活動的照片,而她根本沒察覺自己被偷拍了。
最後,自動播放停止了,白牆上的投影定格在一張她身穿高雅白紗禮服,微露香肩,手裏捧着一束紅玫瑰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她坐在一張雕琢精緻的情人椅上,垂眸凝視那束嬌艷玫瑰,長發略微蓬鬆地挽在腦後,幾縷卷卷的髮絲垂下來,看起來十分柔軟恬靜,唇邊還噙着一抹慵懶笑弧,輕斂的眉眼顯得神秘誘人。
她認得那件素雅的白紗禮服,是兩年前在自己的訂婚宴上穿的那一套。
那場訂婚派對的氣氛是輕鬆浪漫的,她委託的婚禮承辦公司租借到一個很棒的場地,是一座位在山上,可以眺望大海的莊園別墅,整座園子綠意盎然、花團錦簇,每個小細節都被照顧得很好。
她的訂婚派對只宴請十桌的親朋好友,半年後,她舉辦盛大婚禮,與吳家聯姻。
印象中,牆上這張照片……似乎不在她那一大疊專業攝影師為她拍下的訂婚派對照片里。她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樣的神態。
他為什麼有這張照片?又為什麼有她那麼多張照片?
商場上講求的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難不成為了掌握明倫集團動向,他請人監視她嗎?
越想越火大,她注意力從自己的照片上收回,轉頭怒瞪他。
結果心臟重重一跳!
男人凝望着照片出神,那英俊眉目……有種她無法描述的痴迷和悲傷。
好像他整個人沉浸在苦澀無比的海水中,呼吸只能靠着本能。
在這個空間裏,他不是外表光鮮亮麗的集團總裁,不是菁英中的菁英,不是那個被政界、商界搶着想要結交攀附的大老闆,他只是一個男人,赤裸而且單純地面對自己的心。
季騰宇,你什麼意思?
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這抹靈體不由得出聲質問,但他怎麼可能聽見?
他聽不見,而她只能看他一口乾掉杯里的烈酒,看他腳步略微不穩地走到那片牆前面。
即便知道他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反射性捂住嘴巴,試圖擋住衝口而出的驚呼。
她看到他雙目迷離,微微勾唇,然後把薄唇壓在照片上那女人的唇瓣上。
他在吻她……不、不是!他吻的是照片里的那個女人……但是……但是……她就是照片里的那個人啊!他為什麼要吻她?
難道他對她……
他、他喜歡她?!
不會的,不可能啊!
他們雖然認識,但根本稱不上是朋友,說是敵人還比較貼切一些。
幾次在公開場合見面,雖不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談話的氣氛也不會融洽到哪裏去,彼此高來高去,動不動就打機鋒,反正都是商場上該有的應對進退,她對季騰宇這個狠角色只有防範再防範,哪裏有什麼交往?
但是他……為什麼表情這麼哀傷?為什麼要用那麼憂鬱和不舍的眼神凝望照片里的她?為什麼……親她?
季騰宇,為什麼?
她眼睛熱熱的,臉頰一下子濕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
原來靈體不僅能感覺到心痛,連眼淚也有溫度。
她彷佛被定身般無法移動,怔怔地看着男人頹靡又如魔鬼般英俊的側臉,捕捉到他微啞的低語──
「如果真有來生,我不想……」
不想什麼?
她一顆心瞬間被提得老高。
眼前的男人勾了勾薄唇,笑得有些悲哀,接着把額頭抵在牆面上,如果退後一些看,好像他正與照片里的女人交頸相依偎。
傅翔莉以為等不到答案了,卻又聽到他低低開口──
「不想再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