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楔子一

她傻傻看着季騰宇轉身離開,看着吳冠緯那混蛋丟下竊竊私語的人們、一臉慘白地追出會場,季騰宇從容地坐進豪華房車的後座,司機將車子駛離,完全不給吳冠緯說廢話的機會。

眼裏熱熱的,頰面也痒痒的,傅翔莉伸手去摸,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是她的眼淚,她竟然在哭。

發現丈夫不倫,她沒有哭,發現自己被瞞得那麽慘,她也沒哭,知道自己笨得弄掉這一條寶貴性命,她還是沒哭,直到此時此刻抑鬱在心中的那個結被打開了,心情突然放鬆,眼淚就跟着滾出來。

有人為她打抱不平呢!

雖然她實在不明白季騰宇為什麽這麽做,但他跟那混蛋作對,不讓對方好受,她就覺得痛快!

她揉着眼睛,邊哭邊笑,心中默默念着「季騰宇」這個三字,腦海中不由得浮現他冷俊的面龐。

當她放下手、張開雙眼時,發現自己竟然已不在告別式上,而是跟在一道高大挺拔的男性身影後面飄浮着,而那男人正是她暗念名字、腦中想着的那一個。

變成一抹靈體,顛倒了她對時間和空間的認知,好像可以用意識來支配行動,心裏想到誰,一下子就能出現在誰身邊。

至於時間,也不再是她以為的那樣循序漸進。

從落地窗往外看,這層坪數破百的高級公寓至少位在三十樓以上,窗外已是一片夜色,車流與燈火交織出迷人景緻,仔細在迷離的夜景中搜尋,還可以看到矗立在不遠處的盛海金控辦公大廈。

這裏應該是季騰宇的私人住所吧?她想。

這裏離公司大廈那麽近,又似遺世獨立般位在高處,有種「近可攻,退可守」的自在感,是她喜歡的,因為她也是為自己找了一個類似的地方,離明倫集團總公司不到十分鐘的車程,不過她的私人住所比他這層公寓小多了,才兩房一廳一衛浴,夠她一個人獨處,也比他這邊溫馨許多,裏邊的擺設都是她親自挑選佈置的,她從來沒有讓誰進去過,即便後來嫁給吳冠緯,她還是為自己保留着那一小片天地。

此時,男人剛洗完澡,身上隨意套着浴袍,微濕的濃髮有些自然卷,跟她見過的、梳得一絲不苟的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竟是……挺可愛的。

她覺得新奇也好奇,靈體繼續跟在他身後飄,見他在胡桃木吧枱上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狠狠灌下半杯之後,又把杯子倒滿。

為什麽喝得這麽狠?他在不開心什麽?

她不禁皺起眉頭,滿心疑惑。

他拿着酒杯徐步走進寬敞卧房,沒有停留,又推開卧房裏的另一扇門,進到一個約莫十五坪的空間。

燈光略微昏黃,傅翔莉環顧一下四周,大致看出這是一間影音娛樂室,天花板角落和牆邊分別設置着成組的高級音響,當投影機啟動,在那面雪白牆面上投落影像時,她整個怔住,雙眼瞬也不瞬。

她瞪着那影像,是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一張張的照片自動播放着,那女子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那人是她。

無數個她……穿着正式套裝、散發乾練氣息的她,參加宴會場合、身穿晚禮服的她,還有穿着運動休閑服在高爾夫球場上揮杆的她……都是近兩年來的她出席各大小活動的照片,而她根本沒察覺自己被偷拍了。

最後,自動播放停止了,白牆上的投影定格在一張她身穿高雅白紗禮服,微露香肩,手裏捧着一束紅玫瑰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她坐在一張雕琢精緻的情人椅上,垂眸凝視那束嬌艷玫瑰,長發略微蓬鬆地挽在腦後,幾縷卷卷的髮絲垂下來,看起來十分柔軟恬靜,唇邊還噙着一抹慵懶笑弧,輕斂的眉眼顯得神秘誘人。

她認得那件素雅的白紗禮服,是兩年前在自己的訂婚宴上穿的那一套。

那場訂婚派對的氣氛是輕鬆浪漫的,她委託的婚禮承辦公司租借到一個很棒的場地,是一座位在山上,可以眺望大海的莊園別墅,整座園子綠意盎然、花團錦簇,每個小細節都被照顧得很好。

她的訂婚派對只宴請十桌的親朋好友,半年後,她舉辦盛大婚禮,與吳家聯姻。

印象中,牆上這張照片……似乎不在她那一大疊專業攝影師為她拍下的訂婚派對照片里。她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樣的神態。

他為什麽有這張照片?又為什麽有她那麽多張照片?

商場上講求的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難不成為了掌握明倫集團動向,他請人監視她嗎?

越想越火大,她注意力從自己的照片上收回,轉頭怒瞪他。

結果心臟重重一跳!

男人凝望着照片出神,那英俊眉目……有種她無法描述的痴迷和悲傷。

好像他整個人沉浸在苦澀無比的海水中,呼吸只能靠着本能。

在這個空間裏,他不是外表光鮮亮麗的集團總裁,不是菁英中的菁英,不是那個被政界、商界搶着想要結交攀附的大老闆,他只是一個男人,赤裸而且單純地面對自己的心。

季騰宇,你什麽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麽?

她這抹靈體不由得出聲質問,但他怎麽可能聽見?

他聽不見,而她只能看他一口乾掉杯里的烈酒,看他腳步略微不穩地走到那片牆前面。

即便知道他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反射性捂住嘴巴,試圖擋住衝口而出的驚呼。

她看到他雙目迷離,微微勾唇,然後把薄唇壓在照片上那女人的唇瓣上。

他在吻她……不、不是!他吻的是照片里的那個女人……但是……但是……她就是照片里的那個人啊!他為什麽要吻她?

難道他對她……

他、他喜歡她?!

不會的,不可能啊!

他們雖然認識,但根本稱不上是朋友,說是敵人還比較貼切一些。

幾次在公開場合見面,雖不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談話的氣氛也不會融洽到哪裏去,彼此高來高去,動不動就打機鋒,反正都是商場上該有的應對進退,她對季騰宇這個狠角色只有防範再防範,哪裏有什麽交往?

但是他……為什麽表情這麽哀傷?為什麽要用那麽憂鬱和不舍的眼神凝望照片里的她?為什麽……親她?

季騰宇,為什麽?

她眼睛熱熱的,臉頰一下子濕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滾落。

原來靈體不僅能感覺到心痛,連眼淚也有溫度。

她彷佛被定身般無法移動,怔怔地看着男人頹靡又如魔鬼般英俊的側臉,捕捉到他微啞的低語──

「如果真有來生,我不想……」

不想什麽?

她一顆心瞬間被提得老高。

眼前的男人勾了勾薄唇,笑得有些悲哀,接着把額頭抵在牆面上,如果退後一些看,好像他正與照片里的女人交頸相依偎。

傅翔莉以為等不到答案了,卻又聽到他低低開口──

「不想再錯過你……」

男人低喃着,不想再錯過你……

那麽,在她短短一生里,是否也錯過了誰,視而不見,那麽粗心?

這是一場溫馨浪漫的婚禮……不,不對,正確來說,是婚禮前的一場預演。

伴郎伴娘共有十二位,誰該跟誰配對最速配,該怎麽走位,進場順序如何等等之類的,今天都要調整到最完美的狀態不可,畢竟明天就要正式上場了,不搞定這一切,誰也別想回家。

春天的午後,空氣中瀰漫著某種不知名的花香,夾帶淡淡山林間的清新,令人神清氣爽,也讓婚禮承辦公司所安排的這一場預演進行得相當順利。

「Lily,你看,從這邊可以看到海耶!」穿着素雅白紗禮服的女人兩手攀在三樓的雪白雕花欄杆上,引頸眺望,嫵媚的五官在這一刻露出孩子般開心又純粹的笑顏。

傅翔莉腳步從容,走近與那女人並肩站立,微微笑着。

「是啊,真的可以看到海呢。」

「我親愛的經紀人阿薩大姊請婚禮承辦公司找的地方,說是靠山又靠海的一座莊園別墅,庭前的噴水池花園用來辦派對挺合適的,而且隱密性也夠,不怕那些狗仔……嗯嗯,這裏真不錯,我喜歡。你覺得如何?」

傅翔莉還是笑。「我的周芷淇大明星表姊,是你這位紅透中港台日韓的大明星要舉行婚禮耶,你喜歡當然是最重要的,我的喜好根本不用列入考慮範圍好嗎?唔……不過,好吧,這裏確實挺好啦。」

她當然喜歡這座典雅別墅,要不,那時也不會把自己的訂婚派對辦在這裏。

只是「那時」是何時,那場訂婚派對究竟存在過沒有,沒人能告訴她了。

她一個月前得了流感,原本以為只是小小的感冒而已,沒想到之後併發肺炎,嚴重到送進加護病房。

聽表姊周芷淇後來告訴她的,她在加護病房那兩天是完全昏迷的狀態,連呼吸都快無法自主,讓她狠狠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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