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斗袈裟

就在她短暫的思索間，小僧已經來到老僧身後，恭敬地彎下了腰：“方丈，有客人來了。是東土大唐的游僧，請求借宿一晚。”

方丈敲打木魚的手懸在了半空，一雙深陷在眼眶裏的眼睛一點點睜開。他站起身來，霎時間滿殿眾僧皆停了念誦，齊齊站起身，轉向了玄奘。看到模樣古怪的悟空時，眾僧明顯愣了一下，小心的竊竊私語起來。

方丈轉過身，這才讓師徒看清了他的容貌。滿面皺痕，像是被刀鐫刻了一番，好似驪山老母。那雙昏眼狹小，轉珠間，總有種陰謀細划的錯覺。腰背彎曲已不能停止，好似孤山上的怪松，扭曲着幾乎違背自然的弧度。

方丈走至玄奘面前，做了一輯：“大唐高僧造訪，小寺不勝榮幸。”

玄奘道：“不敢不敢！是貧僧輕造寶山了。”

一旁的悟空開口插了話：“方丈大人，可問此地是哪裏？”

方丈眼花，這才留意到玄奘身邊的悟空，久經人事如他也明顯吃驚的瞪大了眼，但反應並非極為強烈。玄奘察覺到方丈的神情，急忙解釋：“方丈莫怕，這位是貧僧的徒弟，模樣或許奇怪，但不是壞人。”

方丈穩了穩神，即大了圓場：“自然，跟在高僧身旁，定不是壞人。”他向幾位小僧招了招手：“備茶，送至偏殿招待高僧。”

玄奘合手：“勞駕。”

方丈帶着兩人進了偏殿，那裏的裝飾絲毫不輸於剛才的華麗，讓向來習慣清貧的玄奘都有些看花了眼。剛剛坐定，只見兩個端茶的幸童陸續走進殿來。第一個手裏端着羊脂玉盤，三隻法藍鑲金茶鍾分離周圍；第二個提一把白銅壺，斟三杯香茶，色味俱全。茶器色欺榴蕊，香茶味勝桂花。玄奘見了，情不自禁讚歎起來：“貴寺的物件真是珍貴華美，貧僧詞拙，恕不能一一誇來啊！”

方丈端起茶抿了一口：“高僧說笑，大唐乃天朝上國，您見過的寶貝自是數不勝數，老衲這些器物反倒是賣弄的。不知高僧此行，可有帶什麼寶貝，能借於我等開開眼界？”

“方丈謬獎了。出家人不貪錢財，貧僧並未帶什麼寶貝。”

原本無比期待的方丈，在玄奘笑着推辭后變了臉色。他一掃畢恭畢敬的態度，漫不經心起來。

“也是，高僧一路奔波，遠離國土，得為安全考慮，自然不能帶貴重物品。”

安靜坐在一旁的悟空眉頭微蹙。

方丈還不停歇，繼續理所當然的替玄奘解釋着：“況且高僧說的對，出家人不重財物，小寺現今有些鋪張，供奉菩薩的香火也買了太多。今後也許要收斂些，多和高僧學着，衣寒裳薄，以無財為德。”

這下，傻子都能聽出話語裏的嘲諷挖苦，方丈故意擺出的笑容看起來無比刻意，帶着濃濃的鄙視意味。周圍的眾僧趨炎附勢，也相繼流露出譏諷的微笑。

玄奘極為尷尬，僵着笑容，面對一眾勢利的僧人，為佛家境地竟有如此市儈之輩覺得無奈憤懣。一旁的悟空卻沒他的好脾氣，抓着扶手險些要把它握碎。她咬着牙強迫自己深呼吸，才勉強克制住了那股打人的衝動。

這群鼠輩得意什麼？只是大的寺院、黃金雕像、美玉茶具就能讓他們有資本目中無人不成？簡直笑話！自己當年在天宮任職，享有的宮殿、俸祿和賞賜，隨便拿一件最次的物品，都比他們所有東西加在一起值錢。說好聽些，他們是沒見過世面；說不好聽些，就是一群井底之蛙！

悟空強壓戾氣，內心卻暗暗決定一定要收拾這幫虛偽的出家人一番。不就是想看寶物么？

悟空嘴角勾起陰冷的笑。我太知道師父究竟有沒有寶貝了，等亮出來驚得你們瞠目結舌，看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她站起身，假裝驚奇道：“師父，你記性怎麼這麼不好？你包裹里不是有件寶貝袈裟嗎？”

玄奘刷的轉頭看着悟空，沒幾秒臉上有了氣惱的神色，道：“不可胡說！那怎麼可算是寶貝？”

悟空還沒搭腔，小僧們卻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悟空瞪了他們一眼。

“高僧不知……”小僧高傲的看着悟空，“說起袈裟，我們寺院普通小僧都有二十來件，方丈年歲高，最愛袈裟，足有二百來件，件件珍品！”

悟空笑了。件件珍品？只怕在師父的袈裟面前也都會黯然無光！憑她近一千歲的所見所聞，師父的袈裟堪比天上的天衣，世上絕無出其二者。不過，既然都誇了海口，她倒也想看看，這些珍品到底是什麼樣？

“那，可否讓在下開開眼界？”

玄奘站在悟空身後急了：“悟空，不得無禮！”

方丈卻滿不在乎，得意的笑笑：“高僧，令徒想看，是貧僧的榮幸，哪有無禮之說？”他一揮手，“把我的袈裟取來十件！”

不多時，十個幸童舉着袈裟緩步走了進來。十件袈裟一一展開，整個偏殿瞬間亮了起來。

金絲奪目，翡翠印眼。血紅袈裟色澤鮮艷，光彩照人。這件是沙蠶絲，那件有穿心珠；看了光寶閃耀，又睹美玉斑駁。玄奘面對這一件件袈裟，不禁瞧花了眼。

“方丈的袈裟人間難遇，貧僧自愧不如。”

誰料，炫耀過後的方丈還不滿足，不依不饒起來：“高僧，既然令徒已經提起，何不幹脆拿出來瞧瞧？”

玄奘擺手推辭：“不不不！貧僧的袈裟不堪入目，難登大雅之堂！”

“高僧莫要謙虛，老衲是真心想看看，畢竟大唐風格的袈裟，我等都沒見過。”方丈笑着勸說，眉間都洋溢着高傲自滿。

玄奘還想婉言推辭，一旁的悟空拽住他的衣角，接話道：“師父，方丈大人都說了，就拿出讓他們看看吧！”

玄奘慍怒，扯住悟空轉向一邊，悄悄責罵：“你這個做事沒輕沒重的！出門在外豈能有攀比之念？”

悟空疑惑：“看看袈裟也能有什麼差錯么？”

“古人有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你也看到了，這些僧徒都是愛財之人，若是我們拿出來，他們動了邪念，你我可就惹禍上身了！”

原以為玄奘想說些特別的道理，沒想到是顧慮到安全，悟空噗嗤笑笑：“師父，我還以為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呢！”她拍拍胸脯，“放心吧！有俺老孫在，絕對不會有什麼差錯！”

說完，她不等玄奘再有什麼教誨，急急走了出去，把包裹解開來。

“師父說，方丈大人盛情難耐，無奈獻醜了！”

她解着包裹，旁邊的僧人以看玩笑的心態等待着。但很快，他們就隱約見到包裹里有霞光迸迸。悟空抱出一個油紙團，取了紙，取出袈裟抖開。當整件袈裟完全舒展開后，那些不屑的眼神全都成了滿室紅光下的驚嘆。

袈裟上，千顆巧妙的明珠彷彿摘奪夜幕下的繁星，稀奇古怪的佛寶鑲嵌期間。龍鬚一樣細密的綵線飄忽萬轉，彷彿風吹起的無數綵帶。袈裟衣邊佈滿錦紋，光彩熠熠，符合著那龍鬚綵線，手法巧奪天工。袈裟通體材質為絡紗綢，滑如凝脂，做工細膩。這樣一件珍品，哪怕說是天上有，也絕不為過。

方丈看的幾乎要驚異的昏厥過去，只覺得自己那二百多件袈裟在這件寶貝面前鬥不過是一堆破布。活了上百歲，卻沒有一件比得上這等的袈裟，憤恨的意味湧上心頭，險些令他的背過氣兒去。渴望這件袈裟的慾望是那麼強烈，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吞沒。他年老內心那一處黑暗的角落，再次蠢蠢欲動起來。

他走上前，朝玄奘跪着哭訴道：“高僧果然是深藏不露，這等寶貝老衲所有袈裟外帶禪院加起來，也比不得一分一毫啊！”

“方丈快別這麼說，我徒兒無禮，還請不要見怪。”玄奘急忙扶起。

方丈搖頭不起，繼續說道：“高僧，老衲即將入土，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見過真正的寶貝。如今天色昏暗，老衲眼花目昏，看不透這袈裟的細節。可否請高僧開恩……”

玄奘心下一沉，有了不祥的預感。

“……借於老衲仔仔細細看一晚，明早定當歸還！”

玄奘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他穩定了心神，把悟空拽到一邊，再也忍不住罵起來：“你個禍害，我說什麼？惹禍上身了吧？”

悟空笑了笑，趕忙安慰道：“師父你放心，既然我拿了出來，就一定能保證袈裟和你的安全。拿去給他們看吧，我其實還挺想知道這些見錢眼開的假和尚……”

悟空瞥了他們一眼，眼底劃過一絲陰冷：“能玩出什麼鬼花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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