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縱火
夜晚,觀音禪院的後方禪堂內。
玄奘撥弄着手裏的念珠,眼睛緊閉,眉頭愁成一個疙瘩。念珠在他手裏越轉越快,已經不是正常念經時的速度,倒更像是為了排遣心裏的不滿。
悟空在一旁的床前忙碌,給玄奘收拾行李、打點床鋪。她聽到念珠碰撞發出的聲響,感受到它們在玄奘手裏轉動的速度,猜出了玄奘此時藏匿住的氣惱。
她笑笑,轉過身靠在玄奘木椅旁的桌子上:“師父,你再這麼用勁兒念珠可就要被你捏碎嘍!”
玄奘停了手,眉頭壓低看着悟空,罵道:“你這潑猴還敢說?隨隨便便把東西示人,要是丟了可怎麼辦?”
在玄奘眼中,悟空聽了自己的責備不光沒有悔改意,反而嬉皮笑臉道:“師父啊,都說了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
所有責備的話都被悟空的態度噎了回去,玄奘忿忿的瞪了她一眼,繼續轉念珠,只是明顯臉色陰沉。
悟空知道師父生氣了,趕緊湊到玄奘身邊哄他:“好啦師父,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咱們不讓他們看,他們興許還要趕咱們走呢!”
玄奘閉着眼睛,不理他。
悟空開始嘗試轉移話題:“不過師父,我其實一直都想問,你為什麼從來不穿那件袈裟呢?那不是菩薩給你的么?”
玄奘終於睜開眼,望着悟空眼底的疑惑,無奈的嘆了口氣:“因為這件袈裟太珍貴,所以我不敢穿,怕惹禍上身。”他頓了頓,慢慢道:“悟空,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見了錢財不起邪念。身上的黃金越多,心裏的佛念越少。所以我寧願穿一件破袈裟,也不想有人因為寶貝袈裟走上邪路。那樣的話,我行的就不是善,而是惡了。”
悟空聽了玄奘的解釋,十分不認同:“聽師父的意思,這怎麼會是你的惡呢?他們動邪念是自己自作自受,和你穿不穿袈裟有什麼關係?”
“因為我穿了那件袈裟,就是在引誘他們心裏的邪念。”
“謬論!”悟空不客氣的打斷道:“世上的錢財那麼多,有的人能做到取之有道,就說明人能控制種自己的慾望。把見錢起意歸咎於那些有寶物的人身上,根本就是借口!師父,照這種邏輯,那豈不是有人被殺了,還要怪被殺的人活了一遭嗎?”
玄奘瞅了悟空一眼,後者的態度異常堅決,絲毫沒有贊成自己的意味。玄奘伸手摸了摸悟空的頭:“可能是為師的觀念和你不一樣吧!不過當你習慣性為別人考慮時,或許就會和我一樣的想法了!”
“師父,你這種為他人考慮,根本就是害人嘛!”悟空聳肩,慢慢向門外走去,“總之,我不贊同師父你的觀點,以後也不會贊成。我去看看袈裟怎麼樣,師父你先休息吧!”
玄奘看着悟空走到門口,搖身變作一隻飛蛾拍打着翅膀向內院飛去,心裏五味陳雜。一起走了數月,他第一次發覺兩人觀念上的不同。他想說服悟空,但又覺得悟空的質問不無道理,內心萬分糾結。
罷了。他搖搖頭。他從不強求所有人都能夠聽從他的教誨,每個生命在相同中都有着很大的不同。悟空的態度堅決,想必在往前的歲月里都堅持着這樣的觀點而活,恐怕不會有多少機會再去改變。反正他能感覺到悟空內心還是向善,這樣就足夠了。
玄奘除了雜念,收好念珠,躺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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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禪房內。
方丈捧着寶貝袈裟,佈滿皺紋的雙手在其上不斷撫摸。厚厚的繭層擋不住袈裟傳遞上來的完美觸感,光滑到如同冬日裏的寒冰,沒有一絲一毫的凸起。指腹遊走於其上,倍感清涼舒適。
那些精緻華美的紋路,在搖曳的燭火下舞動、盤旋而上,幾乎照亮了整個屋子。黑暗隱匿在角落,躲躲閃閃盯着這件過於耀眼的寶物。
方丈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愛不釋手。漸漸的,他竟啜涕起來,嗚嗚的嗓音如同剛出生的嬰兒,驚動了周圍歇息的小僧。那些弟子們慌忙穿上衣服,跑到方丈房中查看。只見燭火下,方丈抱着袈裟,一邊哭一邊用手擦眼淚。
窗口,一隻小小的飛蛾落下,靜靜聽着。
其中兩個最得方丈喜愛的徒孫上前問道:“師祖,你怎麼了?哭什麼?”
“我哭無緣,看不得那唐朝僧人的寶貝啊!”
徒孫笑了:“師祖說笑,這袈裟你不正看着么?”
方丈搖搖頭:“看的不長久啊!我今年二百七十歲,收集那麼多袈裟,都如同廢布一樣。我若也是唐朝的僧人多好!”
二百七十歲?趴在窗台上的悟空只覺得眼皮抽搐。一般的人誰能活的這麼久?她當即繃緊了心裏的一根弦。這個寺院絕對不簡單。
徒孫聽了頗為無奈:“師祖此言差矣。那唐僧不過是個風餐露宿的行腳僧,哪裏比的上師祖你錦衣玉食,眾僧上百,每天披金戴銀呢?”
“我雖然享受這樣的榮華富貴,卻穿不了這袈裟啊!”
“這好說,你留他們一天穿一天,留他們十天就穿十天,不挺好的么?”
方丈聽聞后大聲哭訴:“縱使留他十年也只能穿十年啊!他走時依舊要奉還,不能永遠是我的!”
悟空冷笑。還想讓袈裟永遠是自己的?雖然她早就看出這些僧人不是好貨色,但還真小看了他們的貪婪。這種貪求不屬於自己東西的人,遲早要掉進自己挖的墳墓。悟空靜待在窗檯,聽着他們還能說什麼。
徒孫見了方丈這副樣子,暗暗思索起來。很快,他的眼神陷入了周圍昏暗的環境,融合的十分貼切。
“師祖,你若真想留住袈裟,也不難。”
“你有什麼辦法?”方丈住了眼淚,急切的看着徒孫。
“那唐僧不過只有兩個人,咱們卻有百十號人,趁夜深人靜,把他們殺了。這袈裟豈不就是你的了么?”
悟空聽着一陣震悚,真是萬萬沒想到,佛家之地也有這樣狼心狗肺之徒?!
方丈聽了徒孫的話先是一愣,但很快,貪念取代了僅有的良知。他剛想欣喜的答應,眉頭突然因為想起什麼又皺了起來。
“不行……這方法恐怕不可。那個唐僧看起來還算柔弱,但是他那個徒弟,長相怪異,恐怕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傢伙。”
算你有點自知之明。悟空趴伏着,內心卻翹起了二郎腿。她饒有興趣的繼續聆聽,好奇着這些狼心狗肺的假僧,還能想出什麼惡毒的法子。
另一個小僧沉吟了一會兒,上前提議道:“那不如這樣,咱們一人一把柴火圍住那個小房,一把火燒了他們,連屍骨都不剩。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追查,也不會知道他們是死在我們這裏!”
高高高!悟空只想變回原形沖他們拍手。毀屍滅跡都能想到,這些僧人蝸居在這小小的寺廟,還真是折煞他們了!
悟空剛想換回半人形,舉棒將他們好好收拾一頓,但她剛拍打着翅膀飛起,另一個計劃卻浮現在腦海。
就讓他們燒吧!到時候自己掛一陣風,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個時候,不知道這些傢伙會是什麼精彩的表情啊?
說干就干,悟空即刻轉了方向,飛快趕往她和師父安頓下來的地方。
夜色正好,徐徐月光柔和的灑在寂靜的屋內。悟空飛至門口,驚訝的發現門閂並沒有上,木門還留有一條縫。
為了方便自己進屋,師父居然連安全都不顧?
悟空愣了愣,心底泛起陣陣暖意,她悄然飛進屋中,變回真正的模樣,小心將房門關嚴。
玄奘背對着她躺在冷硬的床上,被褥掉了一角,以至於裹在他上半身的只有件單薄的粗布衣。他的呼吸很均勻,輕柔的如微風,像嬰兒一樣,安安靜靜的。
悟空慢慢走到玄奘身邊,拉起被子為他蓋好。硃紅色的眼睛在黑暗裏如同燃耗的火把,流露出柔情。她理了理散落在肩上的長發,微笑看着玄奘安詳的睡相。
放心吧師父,那些惡僧想傷害你,我絕不同意!
匆匆的腳步聲踏踏傳來,悟空瞥了窗外一眼,嘴角勾起冷笑,周圍光芒一閃,又換成男性的模樣。她跳到椅子上,側身趴伏至木桌,假裝入睡。
屋外,方丈帶領一夥小僧,個個背了一筐柴火。他們躡手躡腳靠近禪房,側身將耳朵貼在牆面上聽動靜。方丈趴在窗前探頭,只見屋內玄奘和衣而睡,悟空趴在桌子上,雙眼緊閉。他自覺時機正好,蹲下身朝小僧們揮了揮手。
眾僧瞭然,紛紛解下木柴,將禪房一圈圍得水泄不通。
方丈看着一位小僧拿着火把向柴木靠近,被貪婪吞噬的內心催動猙獰的神色。火焰燃起,紅光四射,方丈陰冷的面孔在黑夜下尤為恐怖。
好好睡吧!我讓你們在夢裏去西天!
屋內,悟空早已不再裝睡,搖身變回原本的模樣,紅色雙眼看着窗外的火光,嘴角揚起得逞的笑容。她拔下一根毫毛,變作保護罩護在玄奘周圍,自己化作一縷煙氣飛出窗外。
所有柴火上都已佈滿火舌,跳動着愈發膨脹,悟空看着火光下那些僧人醜惡的笑容,暗暗把他們都嘲諷了一遍。她飛身而下,呼的落在了屋檐上,雙臂交叉放在胸前。
“如此縱火,也不怕走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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