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話聲才落,門外便有人喊說要送花給小娘子。
銀苗不用人說,自動的去讓人把花拿進來。
那是一盆複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着薄薄的日光,彷佛能看見花瓣上的脈絡,青苗數了下,共有三色,這在複色牡丹里並不常見,貴重倒是未必,卻是特殊。
上頭附了一張紙簽,字寫得很簡單: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獻佛送與娘子共賞。
沒有屬名,霓悅悅卻認得那鐵畫銀鉤的筆跡,與他相處不多的時光里,他總在寫字看書,他的字,筆端總會微微地往上鉤,字體比尋常人顯得凌厲了些。
她把紙簽放回花盆,「連姓名都不敢留的饋贈,何必收下,銀苗,把花退回去,說於禮不合。」
銀苗又讓兩個婆子把花端出去。
來人求了半天的情,說他要是辦砸了差事,回去會捱主子罵的,可銀苗也說她是奉主子的命辦事,來人無法,只能很為難的把花原車帶回。
霓悅悅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麼往來,無論試探還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樣的環境長大,不會簡單,因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只深宮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傾軋,一進去的結果就是被吞沒。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適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只想守着家人,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往後若非要嫁人,門閥世家都不必,簡簡單單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麼的,哪邊涼快哪邊去!
竇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悅悅親手把已臻完美的軟翅海東青鳥送到小壽星的手上,他樂得直喊悅姊姊、悅姊姊,令竇千氣得直拍他的腦袋瓜子,說他見利忘義,為了一隻風箏,把親姊都給甩一邊去了。
竇禹才懶得理她,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是我姊跑不掉,不過比起悅姊姊,你連她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出門了別告訴別人你是我姊姊。」
竇千氣得七竅生煙,直追着竇禹打。
竇禹生辰後過去沒兩天,竇千過來霓府串門子,把竇禹數落得沒一處好,說他生辰那天因為那隻會唱歌的風箏大大出了風頭,為了她沒能把霓悅悅請來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幾天,甚至還擺臉色給她看。
竇千氣得直撇嘴。「那個小子根本是有了風箏忘了我這阿姊,我給過他的好東西還少嗎?為了你那隻風箏,竟然當著我爹阿娘的面說他想要換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你都信?過個兩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准把我拋到腦後了,你還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悅悅笑着安慰了她幾句,又把碟子裏的肉脯往她那邊遞去。
「說他小,知道我要過來你這裏,硬賴着要我把他心愛的魯班鎖送過來給你當回禮,想當初他剛得到這東西的時候,連碰也不讓我碰一下,這會兒居然捨得大方送給你,這弟弟根本就是養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嘆,逗得霓悅悅笑彎了肚子。
「小滑頭,這是想用他的魯班鎖來換我的九連環,這是以小博大,以後是個將才。」竇千這顆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這樣就碎了滿地。
「我也這麼跟他說,說你一定會識破他的陰謀,他還說不可能!」竇千連續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臉的意猶未盡,在霓悅悅面前,一轉頭就把弟弟給賣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你回去同他說,下回他要是在學堂里拿到先生的誇獎讚美,我就把九連環當做獎勵送給他。」
竇千一揚眉。「你就慣着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你那藏滿寶貝的箱子給搬空,別到時候找我訴苦。」
「哈哈,竇禹把我的寶挖空了,那我就挖你的啊。」
「少來!」兩人鬧成了一團。
「不說他了,我生辰的時候,你準備要送我什麼?」不好意思什麼的在竇千的心裏那是沒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當然。
「你想要什麼?」上輩子的她是絕對不會為了這些小事費腦筋的,誰誰誰生辰壽誕什麼的,吩咐下去,就會有人把禮品備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你在朋友的身上多費點心,不見得會得到什麼回報,但是,那是你的心意,你有沒有用心,是人都會知道的。
上一世,竇千與她也是不錯的朋友,但自己對她並不是很上心,覺得武將之家粗魯不文,對待竇千的態度近乎冷淡,往來更是隨意,可只有竇千在他們家覆滅之後,人人落井下石的當頭還敢背着人來看她,甚至當她進了宮后,那時的竇千已經嫁了人,還千方百計的想進宮探望她,偶而給她送點金銀細軟,讓日子好過一些。
若是沒有竇千給的那絲溫暖,她斷然沒有力氣在深宮裏苟活那麼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對真心對待她的朋友,她也會付出真心做為回報。
「既然你都開口了,我回去就讓人列張清單給你送過來!」竇千和霓悅悅之間隨意慣了,獅子大開口。
她的大餅還沒畫完,霓悅悅的兩根纖細手指已伸過去一陣亂撓,「你再說、你再說啊……」
撓得她連番求饒,直喊不敢,這才作罷!
銀苗她們見慣自家小娘子和竇娘子的嬉戲,也都掩着嘴笑。
哪裏知道屋裏的笑聲還未歇,紫苗面色有異的進來,「小娘子,又有人送東西來。」
「知道是誰嗎?要是沒有屬名,一樣給退了。」她理了下有點亂了的髮絲,不以為意。
竇千卻聽出門道來。「又?」
「前些日子有人給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沒要,給退了回去。」銀苗見小娘子點頭,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說了遍。
誰知竇千笑得像只小狐狸,「原來是賞花會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沒有眼光,居然瞧中你,想拍馬屁卻拍到馬腿上了,說到這就氣人,我啊,從宴會到今日,別說盆花,連片花葉子也沒瞧見。」
文官武將之間本來就壁壘分明,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盤冷菜,乏人問津也習慣了。
霓悅悅捏着她的頰。「就你這張嘴!」
竇千把自己的頰從霓悅悅手裏救出來,一邊哎喲叫,一邊吩咐道:「紫苗,趕緊把東西拿進來,讓我品監品監,過一過收到禮物的癮。」
幾個婆子合力把鏤着回字雲紋的箱子搬進來,打開一看,最上頭是個錦囊,錦囊打開,寫着知名不具的字條,同一個人,同樣的字體,靜靜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馬具。
時人們愛馬,對馬的裝具與裝飾十分考究。
送來的馬具配備齊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個鞍座,銀鎏金的材質,鞍橋上刻有一對鳳紋,鑲在皮帶上的玉石卧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傳神。
至於馬鐙、韁繩、胸帶、鞧帶,材質一樣是是銀鎏金,每一處都鏤着一對鳳紋,這樣的東西別說坊間少見,有銀子大概也沒處買。
「我的阿娘欸,這是宮裏才能有的東西啊!」竇千鬼喊鬼叫。
竇家一家都是武將,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藝,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馬匹,有了好馬,當然配備的馬具也就跟着講究了,竇千從小看着她阿爹和阿兄威風凜凜的騎着馬校閱兵士,對這些東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這個鞍座不同凡響。
當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麼名媛淑女,對於馬具也有着超乎尋常的喜好。
這些馬具隨便一樣就很不得了了,況且還是一整套的東西,這得多有錢才能弄到?
她心裏嘀咕,她阿爹再顯擺,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這個,究竟是哪個敗家子還是紈褲子弟傾家蕩產去蒐羅來的?
她心裏儘是嘀咕,但是對這些東西她完全不眼紅,這就是竇千的氣度。
霓悅悅心裏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送她這一套馬具,不過,會不會是她杞人憂天了?自己會騎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幾個人知曉,她信得過他們,既然不是她身邊人的問題,那人是怎麼知道她善騎射的?
京城中,不會騎馬的女兒家並不多,他送馬具,幾乎可說不會出錯,她不由得要說,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