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篡改天地驚雷擊
伴隨着得一子再次喊出“開壇”二字,轉瞬間便有八名道童裝扮的孩童自後方登上城牆,手中分別捧着符、劍、印、鈴、旗、牌、鏡、香八類法器,按先天八卦的排列,躬身站立於得一子所在道壇周圍的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個方位,從而形成先天八卦陣法。
緊接着得一子便在陣中起身,手中結印,腳踏步法,於暴雨之中念念有詞。城牆上眾人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得一子這副架勢,也心知位鬼谷傳人從昨日到此刻,才終於動了真格,皆是心中一凜。那池統領沉吟半晌,倉促間也不管自己信與不信,當即高聲說道:“大夥不必驚慌,火燒金陵之舉,不過是鬼谷傳人的誘敵之計,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亦是在道長的意料當中!正如道長方才所言,今日午時,他自有破敵良策,我等只管死守此間城池便是——賊不退,我亦不退!”
與此同時,城外那數萬叛軍眼見天降暴雨,頃刻間便能將城中大火澆滅,從而助己方大隊人馬脫險,繼續攻取金陵“內城”,都是松下一口大氣,頓時士氣大振。於是伴隨着數萬黑甲軍士的齊聲吶喊,城外叛軍再一次發起進攻,沿着雲梯拚死爬向城頭。由於暴雨沖刷之下,雲梯上油漬盡去,反倒不似先前那般滑手,再加上城牆上巨石早已耗盡,不過一頓飯工夫,大批黑甲軍士便已踏上城頭。
要知道朝廷一方殘存的將士從昨日激戰到此刻,早已殺紅了眼,又恰逢池統領激勵三軍的話語剛落,也正是士氣大漲之際,相繼發出震天的怒吼聲,誓要豁出性命與叛軍決一死戰。眼見黑甲軍士再次踏上城頭,一時間以謝貽香、池統領和幸統辦三人為首,禁軍、“馭機營”和朝中武將同時沖至城牆箭垛邊,與叛軍展開慘烈的廝殺。
要說兩軍將士先前數十番交戰,雖也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搏鬥,但好歹存有一絲理性,知道攻防進退。此時暴雨中再此交戰,雙方將士已如同一條條殺瘋了野獸,撕咬扭打之餘,用的都是只攻不守、同歸於盡的打法,甚至還有不少將士直接抱着敵人滾落城牆,雙雙摔得粉身碎骨。
謝貽香身在戰局,耳中所聞儘是密集的雨點聲和粗重的嘶吼,手中亂離每一次揮出,都是骨肉橫飛的慘況,到後來竟殺得四肢發軟、心膽俱寒。混亂中又聽得一子念咒聲越來越響,清朗的聲音徑直穿透雨聲呼聲,不徐不疾地念道:“……天動地靜,日月洞明。五雷布炁,萬里精光。蒼靈耀景,電激霆奔。千妖萬邪,清盪三元……”
似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漫天雨簾之中,謝貽香眼前晃動的人影似乎漸漸變少,到後來終於一掃而空,卻是在守城將士的浴血奮戰之下,終於又將叛軍這一輪勢在必得的進攻擊潰,令一眾黑甲軍士退下了雲梯。她手中亂離下意識空揮幾刀,渾身力道也隨之耗盡,當即跪倒在血泊之中。
再看城頭四下,已然是屍山血海的地獄,不遠處便是那禁軍統領池中嶽怒目圓睜的屍體,肩胛、腰身和小腹處是三柄深嵌入體的軍刀,任意一柄都足夠取他性命,頓時便令謝貽香回想起這兩日並肩作戰的點點滴滴,心中悲憤不已。而城牆上眾將士歷經這一輪血戰,此時只剩下百十來人,皆是傷痕纍纍,再也無力為戰,就連寧丞相也只能躲在角落裏抱頭痛哭。
然而暴雨中得一子的動作卻不停歇,此時已從一名道童手裏接過桃木劍,手中輕舞劍花,繼續在道壇正中按天罡北斗的方位踏出步法,口中念道:“……魔威披散,揚矛掃陰。朱火流煥,炎煙散精。蒼舌緑齒,威摧巨靈。金門肅殺,太白流威。雲營圍繞,羅布天機。玄戈蒼甲,飛鈴流金……”便在他念誦之際,周圍那八名道童也隨之變幻方位,依次站立於坎、坤、震、巽、乾、兌、艮、離方位,將中宮之位留給當中的得一子,卻是由原本的先天八卦陣法,演變成了後天八卦陣法。
謝貽香看在眼中,心中卻已是百念皆灰。且不說眼前這數萬黑甲軍士兵臨城下,單說伴隨着着這場暴雨落下,城中大火已然盡熄,所謂的“火燒金陵”之計自然淪為泡影。如此一來,已經攻入金陵“外城”的那一十二萬叛軍,最不濟也還有七八萬人倖存,縱然大雨中行軍略有阻礙,不出兩個時辰,也能一舉攻破全無兵力駐守的金陵“內城”,拿下“皇城”、“宮城”,從而迫使當今皇帝退位、恆王登基繼位,成就言思道改朝換代的壯舉。
試問如此局面之下,己方可謂敗局已定,再無一絲一毫翻盤的可能,縱是得一子所謂的道術真能請來天上神仙,也是無濟於事。謝貽香心中絕望,忍不住向道壇正中的得一子說道:“你別再裝神弄鬼……你……你別念了!”
得一子卻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念道:“……九天有命,萬神敬聽。促召千真,俱會帝庭。天光散彩,六合利貞。紛紜隊仗,羅雨天兵。群魔束形,正道無侵……”念到此處,他已將手中桃木劍交還給道童,又從另一名道童手中接過已枚油布包裹的印璽。只見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當中是一個黑漆漆的木匣,打開匣子,頓時便有晶瑩的華光破匣而出,在漫天雨簾中吞吐流轉。
謝貽香微微一愣,還來不及定睛細看,便聽一旁有軍士無助地說道:“叛軍……又攻上來了……”謝貽香只得提起最後一絲力氣,托着疲憊的身子搶到城牆箭垛邊。但見城外數萬黑甲軍士果然再次涌到城下,沿着數十架雲梯往上攀登,口中齊聲吶喊道:“清君側——誅奸佞——”驚天動地的呼喊聲中,身後得一子念誦咒語的聲音卻未中斷,字字清晰地念到:“……上道太清,玄元之根。蒼龍吐電,摧破邪兵。保安家國,道紀昇平……”謝貽香直聽得心煩意亂,不禁回首怒喝道:“我叫你閉嘴!”
不料她這一回首,才發現得一子已將手中一枚形貌古樸的玉璽高舉過頭頂,仰頭凝視烏雲密佈的天空,血紅色的瞳孔中突然精光迸現,繼而厲聲念道:“……日月上奔,星辰下垂。潛龍升天,九州激蕩,與道長存,歷劫無傾——急如律令!”話音剛落,四下眾人只覺天地間陡然一亮,竟是一道驚雷毫無徵兆地劈落下來,直取道壇正中的得一子,緊接着便是“轟”的一聲巨響,既是震耳欲聾的驚雷之聲,又是佈置在城牆上整個道壇炸裂當場之聲,電光飛濺處,瀰漫出大團黑煙。
這一幕變故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得一子好端端地做法念咒,怎會突然引來一道天雷轟擊,還當場炸毀了整個道壇?眾人驚駭之餘,謝貽香到底是心中關切,急忙回身沖向得一子所在的道壇。只見黑煙消散處,周圍的八名道童或炸傷或震暈,橫七豎八癱倒在地,而當中的得一子竟是完好無損,獨自坐倒在損毀的道壇中央,臉上神色既驚又喜,謝貽香急忙搶到他身上,正待開口詢問,得一子卻捧起手中炸得四分五裂的玉璽,自言自語般地狂笑道:“妙極……妙極!此番我不惜賠上中原九州之氣運,強行篡改天道地理,原當有此一劫,勢必為天誅地滅,只是不料這天劫竟有此等威力……哈哈哈哈,幸好日前我在城中井底尋得此璽,今日憑藉萬世帝王的真龍之氣護體,竟以這枚玉璽替我擋下天劫……哈哈哈哈,由此可見,什麼天道浩蕩、什麼地理縱橫,終究逃不出我掌心,皆為我所驅使……”
謝貽香見得一子如此失態,這番話更是說得沒頭沒腦,還倒是被方才那道驚雷給劈傻了,急忙將他扶了起來。恰逢此時再次攻城的叛軍隊伍里,當先十餘名黑甲軍士已爬上城頭,倖存的守城將士拼着最後一絲血氣上前廝殺,卻哪還抵擋得住?一名禁軍被叛軍利刃割破喉嚨,正好倒在謝貽香身邊,臨死前提起最後一口氣說道:“謝……謝三小姐……守不住了……敗……是我們敗了……”
誰知已近癲狂的得一子聽到這話,頓時怒喝一聲,罵道:“放屁!眼下我道法已成,整個中原九州的天道地理皆已被我篡改,不過是區區二十萬大軍,眨眼間便將化作烏有!又豈容你在這裏妄言勝敗?都給我拚死守住城池!”說罷,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大聲問道:“寧慕曹,報時!”
那寧丞相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陡然聽到得一子這一招呼,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圭表,回答道:“眼下……剛過巳正三刻,馬上便是午時了……”得一子頓時哈哈一笑,高聲說道:“時辰正好!午時一至,便是破敵之時!該來了……該來了……”
謝貽香見得一子這般神態舉止,本已認定這小道士是被天雷劈成了失心瘋,這才滿嘴胡言亂語。誰知伴隨着得一子話音落下,忽然間但聽一整低沉的轟鳴聲自東面遠方傳來,聲音由小而大,隱隱竟有雷霆萬鈞之勢,彷彿是千軍萬馬的奔騰之聲。
她急忙順着聲音往東面眺望,憑藉“窮千里”的神通穿透厚厚的雨簾,只見便在數十里開外長江下遊方向,天與地相交之處,依稀有一條白線生出,往西面眾人所在的金陵城方向而來,沿途激蕩出遮天蔽日的塵灰。不過片刻工夫,城牆上下的雙方軍士也察覺到了異常,相繼停下手中動作,順着動靜傳來的方向眺望東面。甚至連寧丞相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兩隻眼睛直勾勾望向東面長江的下游,一臉困惑地說道:“這……這難道是道長安排的援軍……不可能!除了西北的泰王和漠北的趙王,中原境內此時哪還有什麼援軍?這……這難道是道長請來的天兵天將?”
然而伴隨着轟鳴之聲越來越大,猶如陣陣悶雷不住炸響,就連眾人腳下的金陵城彷彿也開始微微顫動,雙方軍士才覺得事情絕不簡單——如此驚天動地的聲威,絕不可能是什麼援軍鼓搗出來的,甚至絕非人力所能為之。城牆上謝貽香急忙屏息凝神,將“窮千里”的神通發揮到極致,仔細眺望從東面逼近的那條白線,待到又近了數里,才發現這條所謂的“白線”,竟是一道高達十餘丈的巨浪,白花花的水浪激蕩翻卷,一路向西奔涌;兩端分別往南北延伸,少說也有十餘里寬,憑肉眼全然看不到這道巨浪左右的盡頭。
一時間,謝貽香竟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看到的這一景象,腦海中竟莫名回憶起幼年時父親謝封軒帶自己遊歷錢塘江的那個夜晚。記得當時黑夜之中,先是江面上隱隱傳來“沙沙”聲響,彷彿有一條黑色素練在江面上浮動,時斷時續、時隱時現。隨後聲音漸驟,潮水夾着雷鳴般的轟響飛馳而來,猶如千萬匹駿馬同時衝鋒,把滿江的月色打成碎銀;洶湧的潮水前浪引後浪、後浪推前浪,終於在江面形成一道數丈高的巨浪,咆哮着往前推進,直衝九天皓月,正是那天下聞名的奇觀“錢塘江大潮”。
可即便是聞名天下錢塘江大潮,也遠遜於謝貽香此時此刻親眼目睹的這一道高達十餘丈、寬達十餘里的巨浪,其聲威甚至是當年那錢塘江大潮的十倍、百倍!驚恐之餘,眼見這道巨浪呼嘯着一路往金陵城方向而來,她不禁脫口問道:“這難道是……是長江……長江大潮?”
話一出口,她才想起滾滾東逝的長江之水,千百年來幾時聽說過有“大潮”一事?卻聽身旁的得一子又是一陣狂笑,得意地大喊道:“這,便是真正的‘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