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醒來
一李漁的意識處在一種十分玄妙的狀態,就如同沉溺在一片浪潮之中,起伏之間,偶爾能夠聽見耳邊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奇怪的聲音。
蘇杭六神無主的呼喚,哭泣;尖銳些的鳴笛聲;然後零零碎碎的腳步聲;陌生的男人,女人的聲音;還有照相機咔咔咔拍照的聲音。
他想要看看究竟事情後續有沒有按照自己的劇本展開,眼睛卻睜不開,然後意識里一個洶湧浪頭打過來,又昏過去。
清醒,昏沉,清醒,昏沉。
彷彿又回到了那片黑河之中。
到最後靈魂似乎也不堪折騰的疲累了,李漁終於還是長久的昏迷了過去。
……
再蘇醒過來彷彿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李漁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團漿糊,過了好久,記憶才開始慢慢湧上來,按照奇特的順序,先是斷斷續續的片段和物象,雪地,黑夜,被綁在樹上的男人,牆角里的男人…
然後這些片段開始延伸出一條條密集的線,相互交纏之間,開始有了起承轉合,前後邏輯變得流暢起來。
除夕晚上的回憶,完整而清晰的浮現了出來。
李漁沒有急着睜開眼睛,而是慢慢等待身體上的各種感覺復蘇,聽覺,觸覺,嗅覺…等等。
鼻尖傳來奇怪而微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身上似乎蓋着被子,身旁不遠處有熟悉的聲音在嘰嘰喳喳的交談着,語氣裏帶着驚惶和擔心,那應該是爸媽,左手手背有些疼。
零碎的線索拼湊出一個猜測。
是在醫院?
蓋在被子下的手摸了摸褲腿,質感輕薄,不是自己之前穿的那件。
病號服。
李漁慢慢睜開眼睛,強光刺的他雙眼有些不適,微微抬起手遮住,眼睛也眯了起來。視覺大概過了好幾秒,才開始清楚起來,和自己料想的無異,白色的天花,床邊圍着的藍色帘子,左手邊那個塑料質地的醜陋柜子,以及不遠處穿着白色制服,帶着有職業特色帽子的,面容姣好的護士姐姐。
李成和鄧華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兒子,自然是第一個發現李漁動靜的,趕忙圍了過來。
“李漁!李漁!?”鄧華的眼睛紅腫着,明顯是哭了一夜,此刻連忙用手在李漁的眼前快速揮舞着。“你怎麼樣,感覺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又不是瞎了。
李漁看着老媽明顯是從電視劇學來的動作,心裏有些無奈的吐槽道。
他掙扎着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手背上還吊著液體,父親李成連忙繞過床跑到他左手邊,抓着吊針的管子,生怕晃動太過劇烈而造成跑針。
“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不舒服?你慢點!慢點!有沒有不舒服?”鄧華則是滿臉擔憂的不停啰嗦着,整個人像一台人形復讀機一樣,反反覆復就是那麼幾句。
自然是不舒服的,李漁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根肌肉纖維似乎都處在那種過度運動而產生的疲勞中,血管里流的好像都不是血了,而是乳酸,不過話到嘴邊,卻不由自主變了內容。
“沒了,挺好的,你看我不是自己坐起來了嗎。”李漁有些疲累的揚了揚嘴角,說道。
這邊李漁醒來造成的響動(主要是鄧華明顯高了幾度的嗓音),自然把那邊剛剛給對面床測完體溫的護士姐姐吸引了過來。“讓一下,讓一下。”護士姐姐走到了床邊,先是看了看鹽水,發現還有一大半,才轉過頭,將目光放在李漁身上。
兩人目光相接,李漁對護士姐姐原本‘面容姣好’的評價,立馬又往上了提個檔次。下意識往護士的胸前瞟了一眼,別誤會,他此刻剛從恢復中蘇醒過來,自然沒有那麼精蟲上腦去看別人的胸。
護士服上有些緊繃的山巒起伏之處,藍色的胸卡上寫着護士的名字,林悅,旁邊還貼着一張1寸照,和真人的面容並沒有太大反差。
“林護士。”李漁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我這就是普通的發燒吧?”
“普通的發燒?”林悅沒好氣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伸出右手扶着李漁的頭,左手拿着個白色的儀器,外表看上去像個門把手,有些粗暴的懟進李漁的耳朵里,皮膚被頂的微微有些疼痛,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1秒鐘過後,‘門把手’嗶嗶叫喚了兩聲,林悅拿起來看了一眼,隨後又放在李漁面前,一臉‘好好看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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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送過來的時候,比這還高1.3,39度8。你覺着是‘普通’的發燒嗎?”林悅的語氣算不上好,可裏面的責備是帶着那種設身處地意味的,聽上去不但不讓人討厭,還有種親近的感覺。“你知不知道,高燒不退也是會死人的。”
說完又轉向李成鄧華夫婦,這次語氣好了不少,寬慰到:“叔叔阿姨你們不用擔心了,現在已經開始退燒了,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的。”
夫妻倆‘誒誒’的點着頭應着,鄧華又轉過身開始抹眼淚,叫林悅的美女護士又過來問了李漁幾個問題,無非就是‘身體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疼痛。’之類的,得到的答案都是合乎病情走向的,便又叮囑了幾句,快着步子離開了。
“你說你,大過年的,也不知道跑出去幹什麼,聽林護士說還是警察把你送過來的。你這個小孩,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世上當母親的普遍都是一個樣子,見李漁醒來,病情往好里發展,鄧華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擔心消下去不少,一直潛伏着的責備就漲起來了,絮絮叨叨的教訓着李漁,話里那種想發火卻又不忍心的糾結感覺,讓李漁眼眶有些不受控制的發熱。
“好了。孩子剛醒,你就啰啰嗦嗦的。”父親李成及時出口救場。看了看李漁,臉上的神情似乎也像是要問什麼,隨後卻又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好了之後我們再說。”然後就拉着鄧華去一邊,小聲的商量着這兩天如何輪班照顧兒子了。
父愛如山,母愛如水,李漁也算兩世為人,事業上的,生活上的,還有現實中的,高山矮丘,江河湖海,一座座一條條,倏忽而遇,倏忽擦肩,而後倏忽遠離。可眼前這一山一水,不高,不深,卻也翻不去,淌不過。
他閉着眼睛裝睡,花了許久,才好不容易讓突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的心臟重歸了平靜,然後便開始思考起接下來的事情。
蘇杭救出來了,人也殺了,串供了,現場也算是草草清理了。
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收尾的時候,偏偏身體扛不住,這是他計劃之外的事情,這就導致原本可以掩蓋的一些線索,處理的一些細節,自然留了下來。
比如那個最後自己塞在褲子口袋裏的那個踩扁的易拉罐。
自己臨時想出來的營救計劃沒有多複雜,有心人如果看見那個易拉罐,以及裏面的煙頭和鞭炮殘骸,並不難猜出事情的真相。
身體似乎還是有些扛不住高強度的思考,李漁此刻的腦袋遲鈍無比,一時間竟也想不出什麼好的對策,反而越來越昏沉,最後終於扛不住洶湧而至的困意,又慢慢疲累的睡了過去。
聽天由命吧。
他有些無所謂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