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魚與鐵面枷鎖 上
事實證明,宗主教埃德文也有溫柔的一面。現在,他的動作就是那樣的輕柔,如撫摩一般的將手上的鹽巴抹在了奧斯科的身上;他又是具有如此的耐心和細心,決不漏掉任何細微的小傷口。
末了,他看到奧斯科對他的這番用心全無感激,他就濃濃的嘆了口氣,用一種幽怨無比的語氣,開口說到:“您想必不好受,向我開口求饒吧,我能赦免你,更能讓你從這痛苦裏徹底解脫出來。”
奧斯科就如同沒聽到一般,長時間的扭着脖頸,面容獃滯,目光直直的落在那角落裏古怪的箱子上。從認出伊沃的那天開始,他時常有一種感覺,這古怪的箱子裏應該裝着一個人,而且,這個人似乎還在不斷的聆聽着自己的心靈之聲,他不知道這感覺是因何而來,然而,他卻對箱子這箱子產生了興趣,時常猜想這箱子裏究竟裝着什麼。
埃德文被奧斯科無視,就開始有些氣惱,他看着奧斯科一直盯着那箱子,他一時忍不住,開口說到:“您知道那箱子裏裝着什麼嗎?那是個比你更倒霉的倒霉鬼,得罪了那些大人物,下場比你都要凄慘,您沒看她,連開口說話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這位神聖修道院該死的……”
說到這裏,埃德文突然恍悟自己差點就泄露出了機密,慌不迭的住了口,他看着正是奧斯科引發自己犯了這個錯誤,他就愈加的惱怒,他眼睛一轉,瞧見那鐵**的邊縫下滲出了些污血,就不知道動了怎樣的念頭,起身出了船艙,不過一會兒,就帶回來了一把錫質的湯匙。
從埃德文剛剛的話語裏,奧斯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這箱子中確實裝着一個人,可是,這個人究竟是誰?又為何要被裝在這古怪的箱子裏,這些問題,奧斯科就全無答案,他只是同情這位箱子中的受難者,因為在奧斯科看來,這個受難者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如同棲居在棺材裏,待遇要比自己凄慘許多。
“您口渴嗎?”
埃德文不懷好意的看着奧斯科那乾裂無比的嘴唇,俯身從地上颳了些污血進湯匙里。
“我們時常念誦這樣一句禱文,”埃德文來到了奧斯科的面前,換了一種唱詩的聲調:“你的血中有了我的血,我的血中又有了你的血,你就能體會我的痛苦,而我也能分享你的快樂!我想看看,當你喝了這叛徒之血之後,你是否就能夠分享到她的痛苦。”
埃德文似乎極為高興自己想到這個有趣的想法,裁決騎士馬其斯看到這荒唐的舉動,忍不住開口說到:“宗主教大人,這並不合適……”
然而,裁決騎士馬其斯的這句話還未說完,就已經被埃德文截斷。
“沒有關係,一個異端,一個叛徒,她們的命運在趟航行中完全等同。”
他說完這句話,拽着奧斯科的頭髮,將他的臉扯的仰了上去,即而就將湯匙里污血倒進了奧斯科的嘴裏。
奧斯科就如同喪失了神志一般,順從的用舌頭攪動了一番,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之後,就將那污血吞咽了下去。
誰也未曾注意到,就連奧斯科自己也包含在內。那本來紫黑色的污血,在奧斯科閉上嘴吞咽進喉嚨的一剎那,突然灼燒成了一團乳白色的光焰。
下一刻,一個聲音突然直接響在了奧斯科的心靈里,那聲音念誦像是一段禱文,也許不是。
“這世間,有太多罪惡不能為我們雙眼所見!我們燃起火焰,卻驅不走真正的黑暗;我們行於眾生,卻求不到真理的認同;我們齋戒沐浴,卻換不來心靈的平靜;我們虔誠祈禱,卻換不來審判的光芒;憤怒彷徨之後,我們也只能擎起手中的利劍,為自己爭取一份信念;也只能樹起堅固的盾牌,為不幸者支撐起一片庇護的天空,我心如我,這世間就長存正義……”
那聲音雖低沉而沙啞,但奧斯科仍是能聽出,那是來自女性的嗓音,禱文念誦到這裏,已經輕不可聞,奧斯科神情獃滯,眼睛更是一眨也不眨的瞧着那箱子,他有一種感覺,這禱文的傳達者正是來自那位箱中的受難者。
埃德文看着奧斯科的神色,興緻盎然的開口說到:“您是否感受到了那位的痛苦,這樣,您又多了一個同病相憐者,我對您是多麼的寬容吧?你還不捨得開口說一句感激的話嗎?”
奧斯科仍舊無動於衷,似乎宗主教的身價還全然比不上那箱子上的一條紋絡。
埃德文自討了個沒趣,就懊惱萬分的折斷了湯匙,離開了船艙。
“看來,您已經鐵了心,您喜歡看那箱子是吧?那麼,明天我就剝奪您的這個權利!”
埃德文在心裏這樣自言自語着。
這是出海的第十一天。
第十二天,一大早,那些水手們的面容就開始變的沉重,因為船航行到這裏,距離那目的地已經只剩下四天的航程,從船弦的一側,已經隱約能看到前方那一片始終陰霾無比的天空。
風浪已經開始變大,船隻也有了些顛簸,偶然間,一尾海魚落在了正靠坐在船舷旁發獃的伊沃的身前,鮮活的蹦跳着。那是一條色彩斑斕的海魚,有着如彩虹般迷人的背鰭,伊沃正悶的發慌,這條魚就挑起了他的興趣。
他拎起了這條魚,正考慮要怎樣躲了別人的視線處理成一道改換口味的點心,不提防一個老水手從甲板的一側瞅見了這條魚,這個老水手航海經驗豐富無比,恰巧認得這隻形象出眾的魚,出於好心,他走了過來,給了伊沃一個忠告。
“小夥子!”雖然伊沃的年齡已經不太相稱這個稱呼,但船上的老水手稱呼其他的那些水手們時,可不會去管這個問題。
“這條魚有毒,可千萬別被它的外表迷惑了,別因貪口而偷偷將它留下!”
這個老水手看人的經驗也很豐富,水手的船上生活在大多數時間都是極為枯燥的,每日不變的麥餅與清水也讓人愈加厭倦着這單調的生活,雖然船上禁止水手私自生火,但也不能提防有的水手撈到海魚之後抹上鹽巴夾生啃了,他看着伊沃的表情,就知道他對這條魚動了怎樣的心思。
伊沃正閑的無聊,忍不住多問了這個老水手一句,這條漂亮的魚怎麼會有毒?
“我們一貫稱這類魚為死神的無聊,因它們的體內有着一種毒素,能讓吃下去的人,在一段時間內變的如同死了一般,呼吸停止,心臟也不跳動,就連體溫也會逐漸變冷,所以,除非你想從死亡中尋找出什麼樂趣,最好就丟掉這條魚。”
老水手說完,就認為這番話已經足夠勸戒住伊沃干出任何傻事,他想起了還有一件事,就順口的交代了伊沃一聲。原來,近幾天時常下船艙的施刑者已經引發了船上的水手們的畏懼,因此,他們就將給施刑者送餐的任務分派給了伊沃,伊沃倒是十分慷慨的接手了這個工作。
伊沃點頭應承,等這個老水手走開之後,他看着這條晦氣的魚,正準備甩進海里,突然又轉了個念頭,將這條魚塞進了一旁的纜繩底下。他起身取了食物,就先送往了宗主教休憩的艙室。
從昨天晚上開始,船隻的顛簸已經讓從未乘船出過海的埃德文吃足了的苦頭,他一夜都沒睡個安穩,今天一大早就將昨晚還未消化完的食物饋贈給了海魚。
他受此折磨,情緒更是不佳,臉上時常陰翳的神色也有些加重。伊沃來到他的艙室時,他剛從旅行箱裏翻出了一個古怪的東西,他打量着這件東西,臉色瞧起來讓人發寒。
伊沃還未看見埃德文的神色,僅僅是瞅了瞅拿在宗埃德文手中的器物,就讓他心底突然一陣劇烈震顫。
那是一個如同面具一般的東西,與裁決騎士的面具樣式不同,它沒有眼睛的孔洞,也沒有嘴巴的孔洞,只在鼻子的位置有一條象徵性的縫隙。
面具的製作工藝極為粗糙,應該是出海前被趕製出來的,但伊沃仍能從中聯想到一個因殘忍而聞名的刑具――鐵面枷鎖,那面具的上也確實有能夠彎折的枷鎖結構。
這下子,伊沃就知道奧斯科要倒大霉,甚至連性命都危險。
他突然想起了壓在纜繩下的那條魚,他迫不及待的放下了食物,就準備去取那條魚。這時,埃德文突然開口,嚇了伊沃一跳,不過,在聽清埃德文說的話語后,他反倒更安定。
由於暈船的緣故,埃德文想起那船艙里又有幾日沒打掃,他生怕那味道引起他的噁心反胃,就囑託伊沃去徹底的打掃一番。
伊沃一步沒停,先去纜繩下取了那條魚,那條魚還未死透,伊沃將它摔死在甲板上,又塞進了懷中;之後他匆忙的拎了一桶水,下了關押奧斯科的船艙;在得知是受到宗主教的囑託來進行打掃工作,四名裁決騎士也覺得應該出去透口氣,就獨留了伊沃在船艙里。
奧斯科一夜沒睡,他不斷的聆聽到那段古怪的禱文,鐵**中的受難者似乎是想將這禱文烙在奧斯科的心靈上一般,一夜的時間,奧斯科恍惚的覺得,昨天他吞下的應該不是鮮血,而是受難者的復仇火焰。
他沉浸在奇妙的精神狀態里,似乎已經能隱隱與那位鐵**的受難者心靈溝通,他還未得及傾訴任何的語句,一條滑膩的魚突然塞在了他的嘴前,將他從這種恍惚的精神狀態里驚醒了過來。
“吃掉它,否則你有可能活不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