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向北、向南
次日,晨光微熹。
海邊的晨霧濃得好似牛奶。
查理艱澀地睜開眼,還有些朦朧睏倦。因為不敢睡實,這一晚上,他休息得不算很好。
但下一刻,查理就彈簧一般坐起了身,跳下吊床,撥旺火,吊上銅壺。
銅壺裏還有昨晚剩下的小半壺水,在火坑邊擱了一夜,尚是溫涼,並未結冰,很快就煮沸了。
水沸的時候,查理也用冰水洗完臉、刷完牙了。他倒了一碗熱水,將冷冰冰的黑麵包泡了幾塊,迅速解決早餐。然後他解除陷阱,解散水元素,把“土球”整整齊齊排在一塊兒。
……
冒險者這片營區,本就有安排值夜的海象人。一來是對外來者,多少需要監督防範,二來冒險者既然在為默亞基港幹活,當然要保證他們能夠安心休息。
而新來的法師,因為能夠制.作奇怪的爆炸物,而得到了格外的重視。
所以查理乘着飛毯出來的時候,.他帳篷外面只剩一個海象人留在原地——另外一個,聽到裏面有起身的響動,早跑去傳遞消息了。
因為時間很早,最先匆匆趕來.的,是默亞基港下半夜值班的負責人。
恰好是昨天與查理商談房價的那個勇士。
“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年輕的法師朝後一揮手,帳篷的布簾門倏然卷了.上去。誰都能夠清楚地看到,裏面的火坑前,擺着幾十個大“土球”。
這令海象人後面半截話堵在了嗓子眼。
“既然昨晚上,那些東西沒派上用場,我也就不帶走.它們了。它們不能放太久,最多四五天。”查理掏出一枚金幣,遞給昨天接待他的勇士,“這是我的租金。請找零。”
“噢,不用了。”海象人一愣,隨即連連擺手,“你留下了.這些好東西,在這兒住一年都沒問題。”他一邊說,一邊掏出銀幣,不好意思道:“昨天,我只是希望,那個……”
“我明白。”查理淡.淡道。好吧,他沒什麼好指責的。對方只是在儘力招攬能幫助他們的冒險者。
“還給你。”海象人仔細摸了一遍自己的腰帶,有些尷尬:“嗯,沒錯,都在這兒了。”
查理接過銀幣,海象人誠懇道:“法師,我們現在很需要像你這樣的人,你真的不能多留一段時間嗎?或者為我們多做一些那種東西?我們有很多海里的特產,其中好幾樣,像你這樣的法師用得到。”
查理搖搖頭:“抱歉,我實在有急事。”
海象人雖然失望,但沒再多說什麼。他看看查理的飛毯:“你是要往北邊去嗎?”
查理眯起眼望向東北方,那是龍眠神殿所在的方向:“是的。”
海象人順着查理的方向看去,擔憂道:“這段時間,有藍龍在北方徘徊。他們統治了天空。飛毯恐怕不好通過。”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我會低空飛行。”
“就像現在這樣?”海象人點點頭,指向默亞基港的北方、指向雪地里黑乎乎的樹林,“岸上的樹林裏沒有龍,但那是狼獾人的地盤,還是得小心。祝你一路平安。”
“你們也保重。”——
荊齒城的深夜裏,有酒館的喧囂;大白天,則有四面八方而來的客商與熱鬧。只有天方剛泛起魚肚白的這一會兒,喧囂止息,熱鬧還沒開始,這座中立港口城,才會顯lou出一份疲憊后的寧靜。
地精衛兵已經換過班,在清晨涼爽的海風裏巡邏來去。他們每一個都全副武裝,手裏抓着釘鎚,腰上掛着投網。它們長者大鼻子、長耳朵和尖下巴,高高的顴骨上,是深凹的小眼睛,目光尖銳、鋒利。
沒有人會平白去惹這些小個子。他們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荊齒城城南,有一道山崖。崖上是城裏最好的旅館,以及出城通往南部沿海的大路;崖下是嘈雜擁擠的工匠區與店鋪,夾雜着幾家價格低廉的旅館,頗受水手們喜愛。
其中有一家,叫做“甜香灣”。
甜香灣的房子上了年頭,被海上常年吹來的風推得斜斜歪向西邊。名字雖然帶了一個“香”,其實旅館裏面每一個角落,瀰漫的都是燉肉湯、酒、汗臭和曖昧不明的體味。
一樓的走廊轉彎處,有一個獨立的小單間。小單間裏沒有壁爐,唯一的住客裹着舊毛毯,剛剛從幾個空箱子拼成的床上起身。
這裏本是雜物間,所以老闆在收了年輕人二十幾個銅幣后,很大方地就讓他租用了一晚上。
雜物間的兩邊,都挨着大房間。大房間裏諸多住客,昨晚鬧騰了一晚上。尤里不挑剔,所以他休息得不壞。但那些大聲的嬉鬧與放肆呻吟,令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好像在遠遠地看着一場戲。
要是查理在這兒,被這麼難聞的氣味熏着、又挨上了這樣子的臨時鄰居,早就火大了。唔,像野貓猞猁之類,“篷”一下——炸毛。
但是,查理已經不在了……
尤里額頭抵着自己的膝蓋,一動不動。輕微的呼吸,幾乎無法察覺,令他整個兒毫無存在感,彷彿消失了。
外面的走廊上經過一群水手與**,嘻嘻哈哈,打情罵俏,甚至就在正正經過門口那幾步,不知誰的粗糙的巴掌,拍在了一個豐腴的臀部上。
惹起一句笑罵,一片起鬨。
尤里木然聽着那些人遠去,抓起癟癟的行囊往肩上一甩。
他決定買點乾糧,然後離開這個旅館,立即啟程。
遠祖的靈魂佑護着這片土地。逝者並非消亡;他們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而故老相傳,被思念的逝者,有時會拜訪思念者的夢鄉。
所以……
他傷心也好,頹喪也好,復仇也好,遷怒也好,甚至幾年或者十幾年後另有新歡,查理都不會生氣。
但是如果他變得和這些水手一樣、變得沾滿了這種混濁的氣味,那個傢伙肯定會對此驚恐萬分。
然後哭得稀里嘩啦,一溜煙地跑掉。
啊,不對,是飄走……
……
“嗨,早上好,你要什麼?”
“半打硬麵包。”
雖然買的東西多,但硬麵包便宜,賺得不多。所以侍者收了銀幣,無精打采地搬出六條磚頭似的硬麵包,又找出幾個銅板。
尤里抓過零錢,把五條麵包扔進行囊,抓着最後一條,邁出了小旅館。
他咬了一口麵包,轉頭望向城市的西面。
西面地勢迅速走高,有一條大路通外城外。從這裏,能看到拒馬的尖端,那是城外地精衛兵入城路檢用的。
沿着那條路往西,就是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是水草最肥美的三大綠洲交匯之地。
只是聽說,現在那些綠洲都被半人馬佔了,十字路口全是獸人,牛頭人退入了莫高雷高原。所以,要打聽五年前消息,恐怕還得過了十字路口,向南走。
去莫高雷,去陶拉祖。
至於肉……
路上多的是。從斑馬到科多獸,從鬣狗到迅猛龍,從白胖的蟲、壯碩的螞蟻,到毒蛇的卵,到陸行鳥的蛋。
現在是春天。
他帶着一包鹽。
支持文學,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