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尤里的茫然
夜幕漸漸降臨,氣溫更冷了。默亞基港新來客的帳篷里,只聽得到雪原上傳來的風的低吟。
小海象人認真烤的魚,十分美味。查理這一餐,就着小小一條魚,就着冰雪煮沸的水,吃掉了平時一倍半的乾糧。
“這是什麼魚?”
“帝王鮭魚。”小海象人很高興查理喜歡。他嘗過一片查理的黑麵包,好奇地看着查理清點飯前製作的一大堆拳頭大小的土球、並將它們排列在一邊。
“這是什麼東西?”
“這裏隔壁的幾個帳篷,也住着人吧。”查理吐出似乎漫不經心的話語,答所非問,“我與他們並不認識——我也不想在睡夢中被他們打擾。”
小海象人撓撓頭,不明白這些回答與自己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大人總是這樣。不想說就直說好了,為什麼要嘮叨一通他聽不懂的話來代替?
小海象人嘟嘟嘴,掏出銀幣.來玩,一邊瞅着查理幹活。
這回查理看清楚了,小海象人是.從腰側掏出銀幣來的。他們生得粗大壯實,無論男女,都是一條褲子、一雙靴子,或許還加上皮護臂,但沒有穿上衣的習慣——除非是盔甲。
好在女海象人的胸部,也沒有人類那麼明顯。
倒是海象人的腰帶,繞着彷彿.水桶般的粗腰一圈,條條都又寬又長,裏面足可以放下許多東西。
尤里也愛把藥劑放在腰帶里。他小時候是不是也.不穿上衣、到處亂跑?
查理一邊想,一邊搓了三個一節小手指大的土球,.遞給小海象人:“給你玩。小心點,不能碰撞,也別捏破。只能扔在空地里,或者水裏。別往人身上扔。”
小海象人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接過去,一邊問:“不.然會怎麼樣?”
——會燙焦一大撮海象毛。
但查理嚇唬道:“會把你烤熟。”
小海象人嚇了.一跳,愈發小心地捧着小土球。他見神秘的人類法師lou出了困意,明顯地打起了哈欠,依依不捨地道別:“晚安”
查理的聲音裏帶上了一點兒狡黠的笑意:“晚安。”
小海象人xian起帳篷門離開了。
查理先吹熄了燈——這樣子,外面的人就無法從映在帳篷上的人影,而看出他的動作、推測他的佈置了。
未知的才是最令人忌憚的。
令他不知該高興還是痛哭的是,出於和身上的鱗片相同的原因,目前他在夜裏,也漸漸能看得清東西了。
所以接下來,查理在黑暗中,順利按照尤里與白鴿以前教給他的佈置陷阱的方法,安放好冰火炸彈。
然後,又召喚出來一個水元素。
水元素只有半米那麼高,被查理隨手扔在帳篷中央。
萬一有人闖進來,第一反應不是魔法,就是把它劈成兩半。如果劈倒還好了,一個變兩個。要是奧彈一枚,一個炸成十幾個……
“嘿嘿……”
查理想到這裏,發出了輕輕的低笑,旋即想起自己對元素的深入體悟,來自被困在地下岩漿河的幾個月,心中不由感慨;又想起那幾個月裏,尤里在準備什麼,最終沉沉嘆了口氣。
人類法師剛剛嘆完氣,外面傳來“砰”一聲響。不算巨大,但在寧靜的夜裏十分驚人。
然後是一陣雞飛狗跳。隔壁帳篷里的冒險者,還有海象人,都朝出聲處趕去。
再然後,那群人似乎商議了些什麼,為首的海象人跟小海象人要過一個“土球”,然後又是“砰”一聲響。
之後,他們散開了。
查理在黑暗中閉目傾聽。
體型的關係,海象人的腳步比冒險者重;作為不同的種族,走路的節奏也不一樣。查理聽得出來,海象人們聚集在一起商量了幾句,留下兩個衛兵,站在他的帳篷前,其餘的,帶着小海象人,一同回去了。
嗯,兩個放哨的,族長才有的待遇。
而冒險者的腳步,不約而同在他的帳篷前緩了緩;也有人出聲試探着喚了一聲,自報名號,但自始至終,聲音都不敢提得很高。
他們在外面略等了一會兒,見帳篷內沒有回答,並不意外,也就各自散去了。
查理在飛毯上躺下,蓋上海象人為客人準備的毛毯。
很好。一切都很順利。
親疏有別,小海象人不會向他的長輩們隱瞞一個陌生法師帳篷里的大“土球”。
所以……
在他起身、主動走出帳篷之前,不會有哪個不開眼的傢伙來打擾他了——
華美而巨大的拱穹餐廳里,魔法光球懸浮在高處,將這裏照得彷彿白晝一般。
莊重典雅的長桌被大方精緻的繡花桌布籠罩,桌布的底色是火一般的正紅,襯着其上雪一般潔白的餐巾,格外美麗。
桌上大大小小的盤子裏,美味佳肴裊裊升騰着熱氣。因為盛放用的盤子被賦予了高深的魔法,它們一直保持着端上來那一刻一樣的溫度與香氣。
香嫩鏟齒鹿排、焦烤座狼、巨型犀牛熱狗、爆炒鮭魚、帝王鰩魚片、香辣小龍蝦,還有酸果蔓醬,名貴的黑肉凍,爽口的甜果酒。
長桌的上端,端坐着紫紅頭髮、金色眼睛的女精靈。她有一身深麥色的肌膚,眼眸璀璨明亮。不過此刻,目光里卻有着一種難得的溫柔。她的目光大多落在自己左手邊的客人身上,偶爾也會投向右手邊的那一位。
女主人的右手邊,坐着一個白色頭髮的男性高等精靈——至少看上去是一個高等精靈。他有着英俊而白皙的面龐,一雙銀色的眼睛明亮而堅定;正以優雅的儀態,慢條斯理地品嘗美味佳肴。
毫無疑問,這位就是克拉蘇斯,紅龍女王的配偶里最年輕的一位,也是目前僅存的一位,同時還是女王的左臂右膀。
而女主人的左手邊,坐着一個栗色頭髮湛藍眼睛的人類。腰佩長劍,一身長途跋涉的風塵。他剛剛遠道而來,名字叫做尤里。
尤里無言地瞅着面前的豐盛筵席。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會被領到這裏來?
——唔,難道龍族習慣用美味來招待挑釁者?!
尤里忽然看向餐廳門口的左右衛兵。
那兩個龍人飛快地移開了目光。
——還有,為什麼?他們用那種眼神看着他?
謙卑、熱情、激動,又親切。
就像看着在這裏進出的紅龍一樣。
紅龍……
尤里眉頭一攏,終於忍不住開口。
克拉蘇斯一直注意着尤里,見狀迅速咽下了食物,搶在了尤里前頭:“你不餓嗎?還是,你想來點別的什麼?”
尤里抿抿唇,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但之前想說的話,被這麼一堵,在舌尖一滑,又消失了。
是有點兒餓了。早餐早就消化完了。不過,剛剛消化完食物的空腹狀態,與被餓得沒力氣的糟糕處境,遠遠不同。
恰恰相反,這個時候,是最適合的戰鬥的。因為此刻的身體內,胃裏雖然空了,血液里卻流淌着剛剛攝入的力量。一方面,體力充沛;另一方面,如果戰鬥中腹部受到撞擊,也不至於嘔出什麼東西來、甚至嗆入氣管。
但尤里不覺得自己需要向克拉蘇斯解釋這些。他直視親王,開口問道:“布倫達呢?”
“她在晶紅龍殿。”克拉蘇斯坦然道。晶紅龍殿離這裏不近。不過布倫達以及押送她的監督者,都是用魔法陣傳送過去的,此刻早就到了,所以他說“在”,並沒有撒謊。
尤里又不吭聲了。
克拉蘇斯給自己取了一條香辣小龍蝦,慢條斯理剝完,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其實肯定很不錯,但他沒嘗出來。
尤里沒接這一句,忽然問:“布倫達已經被關了多久了?”
克拉蘇斯差點嗆到了,他迴避了尤里的目光:“她四百年的刑期才剛開了個頭。”
這句話十分含糊。但正是這種含糊,令尤里明白了一個事實——即使他趕去晶紅龍殿、即使他逼迫布倫達進行決鬥,他也無法復仇。
因為布倫達既然已經在領受懲罰,那麼為了復仇而舉行的決鬥,就是可以被合理拒絕的;那麼這兩位,就有正當理由阻止他。
因為他們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局面。
因為他們有這個實力。
因為他們找到了規避古老慣例的方法……
但尤里又不能不承認,他得到的待遇,並不比布倫達壞。否則,他早就不在這裏了;甚至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以尤里茫然看着面前的親王,或者更確切地說,他的父親或者叔叔,久久沒有開口。
克拉蘇斯解決了那條小龍蝦。只是在尤里的目光下,他感覺自己好像咀嚼、吞咽了一根白蠟燭。親王終於堅持不下去了,他拿餐巾按按嘴角:“這些都不合你的胃口?”
不可能啊!雖然尤里確切的的年齡,還需要一些小小的魔法才能確認,但至少尤里還不是壯年成龍。而幼龍也好青年龍也好,一向都餓得很快。
唔,他有親身體驗,以及親自照料的經驗。
尤里還是沒說話,轉而望了一眼女主人。
後者對他輕輕頷首、微微一笑,並不曾迴避,也沒有要求什麼,只是依舊靜靜地看着他。
年輕的戰士暗暗無奈。如果這兩位要求他稱呼他們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他肯定能夠更強硬一些。但目前這樣,他什麼也做不來。
當下,尤里閉閉眼,拉開椅子、站起身:“謝謝你們的招待。”
克拉蘇斯與女主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前者問道:“你去哪兒?”
尤里已經在往外走了,丟下兩個字:“回家。”
——這裏就是你的家!
在場的另外兩位心底響起一模一樣的吶喊。女主人痛心地閉上眼,而克拉蘇斯攥緊拳,起身跟了上去。他強自咽下衝到喉嚨口的話,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正常:“暴風城嗎?我可以送你過去,用傳送術,很快。”
“不是。”尤里根本沒去想這兩位會怎麼想。他沒那個力氣了。他覺得很累;然而能讓他休息的地方,卻還遠在另一塊大陸。
“那是哪兒?嗯,我是說,現在很多地方都不太安全。”
“貧瘠之地。”
“啊,荊齒城嗎?我去過那兒。我的傳送術也能抵達那兒。”
尤里止住了腳步,側頭看向克拉蘇斯。他本來是要拒絕,但話到了嘴邊,在彼此直視的這一瞬,又突然吐不出來了。
因為面前這一位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查理。
藏着喜歡不說的查理。
雖然眼前的眸子是銀色,而記憶力的眸子是淺綠色。但他們的目光,同樣溫和,同樣因為看到他而愉悅。
只不過那時候的查理,偶爾會lou出一抹無奈倦怠;而此刻的克拉蘇斯,期待又失望,歉疚而縱容。
“那麼……謝謝。”
“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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