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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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西陵杜家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大聚會，內堂里一時集中了三十幾位族內女眷，嘰嘰喳喳、嘻笑寒暄，像是放進了一窩麻雀。杜三小姐挑靠角落的一個位置坐了，這些親戚她以前或許有熟悉的，但現在既然失憶，自然看着所有人都和陌生人一般。不認識，也就找不到什麼話題。
杜夫人還未到場，大小姐杜棼和二小姐杜泠已經出嫁，須得等到大年初五才能歸寧，堂中唯有她一個是正經的本家小姐，雖然只是庶出，不過也足以引起一些腦袋活絡的族人興趣。三三兩兩過來寒暄，有消息靈通的便問道三小姐病可安好了，又有人聽說杜三小姐轉過年來便要出嫁，連連向她道喜，杜三小姐應答了幾句客氣話，並不駁她們面子，卻也說不上多麼熱情。
不片刻，杜夫人卸了朝服，換了一身居家常服進到內堂。各家女眷忙過去問安，亂了一陣才各自落座。雖然並未事先排定位置，但誰該坐哪裏早就心裏有數，上下尊卑絲毫不錯。杜三小姐這才發現她似乎不該坐在角落裏，但又不知道自己該坐何處，秋荷偏又站在堂外沒法子提示她，一時不覺有些尷尬。好在杜夫人立刻抬手把她招喚到身邊坐了。
下人們魚貫端上酒菜，杜三小姐瞧着遠不如自己往吃的精緻，只不過都取了個吉祥好聽的名字，討個年節彩頭。
杜夫人滿臉笑意招呼着族中這些女眷，轉過臉，低聲對杜三小姐道：“我的兒，你若吃不慣這些，待會兒回去讓小廚房替你另做些。這些都是規矩要上的應景菜，年年如此，你隨意墊個飢，應付過去也就算了。”
杜三小姐應了一聲，抬頭看去，只見除了七八個一望而知家境不好的以外，大伙兒對這菜的興趣顯然都不大，大多只是略用一點，稍稍喝點甜酒，吃些點心水果之類也就罷了。不過堂上氣氛不錯，一屋子女人三三兩兩的在低聲說笑。
杜家百家世家，枝繁葉茂，幾代流傳下來，難免旁系子弟之間就疏遠了。這每年一次的祭祖算是一個由頭，讓族譜上那些有名有姓、散佈在東京都各個或重要，或無謂的位置上的族人有個機會聚一聚，聯絡聯絡感情。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不是重大事件，家族不可能替一個小小的成員出面爭取利益，那就只能依靠族人自己互相幫扶。
今日也許只是寒暄問好，明天可能就要求上門去。誰在求誰，誰能幫誰，現在這一刻誰又會知道。而這些女人們同樣肩負着聯絡、溝通、進行感情投資的使命，至於酒菜倒是極次要的了，杜家的人誰也不少這口吃的。
一時內堂、正堂的酒宴都畢了，杜夫人領着這些女人轉去清音閣聽戲。除夕守歲需得熬上整整一夜，不能總是枯坐着，聽戲便是極好打發時間的事情，熱熱鬧鬧演上幾場，天也就亮了。東京都內的世家基本都養着戲班子，一些小的官、商之家則會提前預訂坊間的戲班過府表演，也算是除夕之夜一個約定俗成的娛樂活動。
清音閣東廂是男客，西廂是女賓，正面坐着杜老爺、杜夫人和幾位族中長輩，前方是戲台，中間則是約一畝見方水面。池水是人工挖掘的，為的是讓唱腔藉著水面傳音，可以更加清亮。雖然冬天會顯得陰寒些，但兩邊廂早已燃起了幾大盆無煙的銀絲炭，倒也不覺得冷。
杜三小姐是杜府唯一未出嫁的女兒，便和族內七八個未婚女子坐在一處。這些女孩子小的才七八歲，大些的則和杜三小姐年齡相若，坐定之後自然而然便按年齡分成了兩堆，兩三個小姑娘們擠在一起吃零食，玩小遊戲，三四個歲數大些的則低聲說笑着，偶爾有一言片語飄到杜三小姐的耳朵里，卻是在評論對面的一幫少爺們哪個更俊俏些。
可憐這些女孩子在未嫁之前的十多年歲月里連家門也沒踏出過幾步，所以有機會看到年輕的男性，雖然是隔着一畝水面模糊的看着，這也使她們既感覺到羞怯又興奮。其實那些男子與她們份屬同宗，誰都知道沒什麼緣份可言，但，至少他們是男的，而且很年青。
杜三小姐無聊的坐在一邊。這些女孩子她一個也不認識，自然就沒什麼話好說。戲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她也聽不懂，更不知道演的究竟是什麼。而同時，她對於那些連五官也看不清楚的伶童們也豪無興趣。
她向旁邊瞟了一眼，見秋荷和七八個大丫頭立在稍後的位置上，除了幾個還偶爾關注一下小姐們的需求以外，大部分都在興緻勃勃的聽着戲。
杜三小姐覺得有些睏倦，往日這個時候她已經在夢鄉中了。早睡早起身體好，而她現在最缺少的就是一副健康的軀體。她抬起手悄悄打了個哈欠，強打着精神，但那些拖得長長的柔婉唱腔似乎具有異乎尋常的催眠作用，讓她的意識不知不覺的模糊起來。
火盆里的銀絲炭燒得越來越旺，熱氣加上人氣，似乎把那汪冰冷冷的水面也感染了，漸漸漾上淡淡的水霧來。杜三小姐也不知迷糊了多久，感覺有人在推她，睜眼一看，卻是秋荷在旁邊輕聲道：“小姐，人都散了，咱們也回吧。”
杜三小姐環顧了一下，果然戲台上曲終人散，兩邊廂稀稀落落剩不下幾個人，便應了一聲，起身與秋荷一起離開清音閣。走不多時，秋荷忽的停了下來，笑道：“熱鬧了一夜還不夠嗎？誰這會兒還在唱？”
杜三小姐側頭細聽，果然前面若有若無的飄來一陣唱曲之聲。
循聲而去，曲曲折折也不知走到了何處，卻又是一片水面，那歌聲卻是從水的那一邊傳了過來。
“那邊是什麼地方？”她問秋荷，一轉頭，卻發現這個時刻不離左右的丫頭不知何時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