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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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三小姐又病了。
昨日傍晚在亭子裏冷風吹得時間長了些，受了風寒，這個紙人兒般的杜三小姐便又卧床不起了。
此時她坐在床上，軟軟地靠着錦被，彷彿連手指頭都沒有力氣抬起來。看着秋荷用暖盅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葯汁，嘆氣道：“又要吃藥嗎？一天三頓喝下去，我這嘴裏的苦味就沒斷過。”
“不吃藥病哪能好呢？”秋荷陪笑道：“昨兒也怪我，小姐在亭子裏坐那麼長時間，我也不知道提醒一下。”剛剛杜夫人來探望小姐，問起病因，杜三小姐只說是自己晚上睡覺掀被子着了涼，並沒提在亭子上吹風的事。秋荷心裏自是感激，知道小姐是在替他遮掩。
“和你沒關係，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副身體原來這麼差。”杜三小姐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得想得什麼法子讓身體健康些。現在這樣，純是累人累已。”
秋荷看着杜三小姐苦着臉把那碗葯慢慢喝了下去，這才笑吟吟地道：“那也得等病好了再說。小姐你只要肯聽話吃藥，按盧大人開的食膳方子調養，身體自然就會好了。”
若說風寒這個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窮人家沒錢治，喝點濃薑湯悶身臭汗撐個三五天也就過去了，富貴人家延醫開藥也還得熬個好幾天的功夫。杜三小姐身子弱，一個小小的風寒竟讓她在床上躺了十來天。
盧太醫不允她下地，她整日坐在床上也是無聊，便讓秋荷找來針線。秋荷倒是詫異，三小姐以前的女紅雖是一等一的精緻，可自從失憶以後，綉出來的活計簡直慘不忍睹，更別提三不五時就要扎到手指頭。杜三小姐被扎了幾次后便再不提刺繡了，秋荷也只得把那些針頭線腦都收了起來，免得小姐瞧着手疼。
“我說個樣子，你來做。”杜三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好秋荷，你知道我都忘了。”秋荷這才明白，忙把針線找出來。
杜三小姐想做的東西很簡單，就是一對可以套在膝蓋上的棉套。上下各有布帶，套上以後可以用布帶綁住。
“這是什麼東西？”秋荷奇怪地道。
“這叫……跪得容易。”杜三小姐表情有些古怪，笑着改口道：“騙你的，這東西叫護膝。等風寒好了，我想在院子裏跑跑步，這東西套在膝蓋上，防寒又護腿。”
“哦。”秋荷點了點頭。
“還有兩樣東西，也不知道你做不做得來。”杜三小姐有些猶豫，道：“你取紙筆來，我畫給你看。”
秋荷應了，取過紙筆，看着小姐咬着筆頭想了半天，才在紙上畫了兩件古里古怪的東西。她瞪大了眼睛，若說前面那什麼護膝她還能理解，這兩樣東西她可就想不出是做什麼用的了。
“這套……套在哪兒啊？”她傻傻地問。
杜三小姐瞟了她一眼，微微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才道：“這兩件東西，一個叫文胸，一個叫內褲。”
…………
等杜三小姐被允許下床活動的時候，秋荷替她做的文胸、內褲和護膝也完成了。令杜三小姐猶為滿意的是，這幾件東西全部都是由純棉布做的。據秋荷說，棉布在市面上很少見，價格比絲綢還貴，光只這三件小東西的價值已經抵得上一件綢子外衣。不過這對於西陵杜家的小姐來說自然不成為問題，所以當杜三小姐試穿覺得合身後，便立刻讓秋荷照樣又各做了五件。
她換上新內衣，套着新護膝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先慢走，再快走，再慢跑，每次都微微見汗才停下來，然後回屋沐浴更衣。適度的運動和沐浴以及飲食調養使得她常年蒼白的臉頰上漸漸有了紅暈，眼睛也明亮起來，甚至個子似乎都長高了一截。杜三小姐今年才十六歲，原本就是生長發育的黃金年齡。
就在杜三小姐努力讓自己變得健康一些的時候，春節終於到了。
杜府早在兩日前便開啟宗祠，讓僕役洒掃乾淨。收在府庫里的全套供器都取了出來，盛上鮮花鮮果，又從家廟裏請了幾個姑子念了兩天經文。
府里從大門到正堂，一路換了簇新的對聯、門神，正堂前挑起兩排紅燈籠，地上鋪着大紅的毛氈，丫頭僕役們來來去去都小心翼翼，生怕弄髒到氈子。
到了正日子，杜夫人換上誥封朝服隨杜老爺、杜大少爺一起上朝請安，至中午才領了歲祿回來。杜家在東京都的所有錄在族譜內的男丁女眷已經聚在了府中，待杜老爺、杜夫人從宮中回來后，大開宗祠，點起香燭，青衣奏樂，所有男丁按輩份排班站位。
按照祖制和一般慣例，女子一輩子只有一次可入宗祠。那就是明媒正娶嫁入夫家作正室之時，可由夫君引領入宗祠磕頭，意為讓祖宗看看新媳婦的模樣，也表示對她身份的認可。除此之外，便只有得到朝廷的誥命才可以入宗祠。所以，杜家除夕祭祖之時，除杜夫人外的所有女眷都只能跪於祠堂之外。
杜府世家百年，在東京都的近支着實不少，里裡外外，男男女女，一時間把祠堂內外塞得滿噹噹的。杜三小姐雖說身子好了些，卻也架不住在冷地上長跪，幸好她套了護膝，總算多一層抵擋。就這麼著，小半個時辰下來，身子也開始有些歪歪斜斜、支撐不住。她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便將重心后移，坐在了自己腳後跟上。這姿式雖然很不規矩，但腰膝卻放鬆了許多。
好在也沒等多久，祭祖便開始了。杜三小姐跪在祠堂外，只聽得裏面傳出一陣鍾罄禮樂之聲。接着，就有一個男子拉長着嗓音大聲喝禮。杜老爺的父母高堂早已去世，族中他雖非最長，但官位最尊，又是嫡系，所以年年都是由他主祭，族中年長者陪祭，杜府大少爺杜衡焚香敬爵，其餘人跟着磕頭。這一套規矩秋荷早就和杜三小姐解說過了，但當自己必須跪在冷風裏等待時，杜三小姐還是覺得祭祖的整個過程實在太過漫長。
好容易，杜家祭祖的程序全部走完，女眷被丫頭們先行引回內堂，由杜夫人設席款待。而男丁則魚貫退出祠堂，輩份低的還要先去內堂外給杜夫人等幾位年長的女眷磕頭，然後再去正堂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