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心甘情願(二)

第一百六十章 心甘情願(二)

趙月華笑了,她笑得很凄涼,這世界上會不會還有比她更凄涼的存在?她擺了擺手,想讓自己的笑看起來更隨意一些,更像是發自內心一些。

她咬着嘴唇,突然大聲道:“桑逾空,說白了你其實就是怕死,就是怕死對嗎?你這麼愛她的話為什麼不自己來?你當年怕死怕疼怕難受,犧牲掉了最愛的人,她犧牲的確實心甘情願,你接受的也是理所應當。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表現的自己多麼懷念曾經的愛人,其實呢?你當初完全可以選擇痛苦地活着,你只需要每天接受幾個時辰的烈焰灼燒,但是你愛的女人同樣也是愛你的女人卻能夠健健康康的活着!但是你卻毅然決然,就像現在這樣理所當然的接受了她的犧牲。你這麼多年的深情到底是做給誰看的?你為了感動誰?”

桑逾空突然瞪着趙月華,眼裏帶着火焰般的憤怒和仇恨,緊緊地攥着拳頭,一字字冷聲道:“你只需要告訴我,你願意不願意。”

話已出口,他竟突然有些後悔,或許自己應該把話說得更柔和一些,裝得深情一些,表現得可惜一些。聽着趙月華此刻的控訴,他還真有些擔心她會拒絕自己,畢竟為雲舒而死的人很容易找到,難的是“心甘情願”。

他的眼睛刀鋒般盯着她的眼睛,只有在他憤恨的時候趙月華才能從對方的眼睛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她垂下了頭,垂得很低。他的手裏明明沒有任何兵器,卻好像有一把無形的刀已插在她的心上。過了很久,她忽又抬起頭,笑了笑,竟然難得的柔聲道:“我願意!”

多麼簡單的三個字,多麼隨意的三個字,她就要因為這麼簡單的三個字來結束自己的餘生嗎?

這三個字出口的一瞬間,桑逾空放心了,但是緊接着他竟想收回自己的決定。他沉默了很久,腦中卻其實什麼都沒有想,他只是在發獃,他沒有辦法分辨出自己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沉默了很久,終於他還是低垂着頭,輕聲道了聲:“多謝。”

死雖然可怕,但卻也可以讓她歪七扭八的人生得到寧靜,只是自己多少來過這個世上一遭,如今離去又能夠被誰記住呢?

趙月華看着他的臉,身子突然開始顫抖,她覺得全身冰冷,連心都冷透了,顫聲道:“你先別開心的那麼早……我還有個條件。”

桑逾空垂着眼皮,淡淡道:“嗯……什麼條件你儘管說,我定然允你。”

趙月華顫顫巍巍地走到了他的身前,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她把自己的頭貼在了他的胸口,她想聽聽眼前的男人到底有沒有心。

桑逾空的身子冷而僵硬。他背着手挺着腰,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不會順勢擁抱她但也沒有就勢推開她。良久后笑道:“這就是條件?”

她的頭依舊貼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很平穩,她的生死,她的情緒,她的話語都全然不能在他的心裏引起一絲波瀾。趙月華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蒼白的臉上更已完全沒有血色,可她還是倔強着用力咬了咬嘴唇,接着含笑輕聲道:“我的條件是……今晚我要做你的女人。”

“好。”

桑逾空的回答可以說是毫不猶豫的,這個字幾乎是脫口而出,他沒有一分一毫的遲疑,趙月華甚至有些懷疑對方有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要求。

她輕輕地推開他,後退了半步,笑道:“我沒聽錯吧?”

桑逾空冷冷地看着她,一個女人跟一個並不是真心對她的男人結合,的確是件非常痛苦,也非常悲慘的事,更何況這個男人下一刻就準備讓她無辜赴死。相比較趙月華不敢相信他的回答,他也同樣不敢相信趙月華會提出這樣一份要求。

他抬起眼皮看着她,眼睛裏突又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冷冷道:“你沒有聽錯!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完全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給過你之後你能做到——心甘情願。”

趙月華驚地看着他,她笑得雖然勉強,卻還是很好看,道:“桑逾空,你這樣做是不是挺像街頭那些‘賣身葬父’的?”

“對我而言,這些都無所謂。”

趙月華咬起了嘴唇走到了雲舒床邊,抬手指着床榻上那個酣睡之人,笑道:“我現在就晃醒她,你當著她的面再說一遍,可好?桑逾空,你覺得自己還挺偉大的是嗎?你覺得自己付出挺多的是嗎?那麼你覺得你又能得到什麼?即使我死了,她活了下來。我可以跟你保證,她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巴巴地去找項尋!”

桑逾空卻已轉過身,背向著她。他點了一炷安魂香,放在了窗前,冷聲道:“這是我與她的事情,你只要做好你答應的事情就可以了。你準備下,我在房裏等你……還有,別打擾她。”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他的聲音里彷彿帶着種比高山之巔的勁風更冷的寒意,趙月華久在江湖並不是個柔弱膽小的女孩子,但這個晚上已經不知道忍不住打了多少個寒噤了。

她的心好像正慢慢地往下沉,喉嚨里竟已發不出聲音,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離開時的背影。末了自嘲地笑了笑,這個屋裏的冰疙瘩終於走了,她又能找到自己平穩的心跳了。

她緩緩地走到床邊緩緩地坐在一邊,輕輕地拍了拍雲舒,這一套簡單的動作,她卻做得極其複雜而緩慢。她歪着頭看着雲舒恬靜的睡顏,她不明白這個女子到底有怎樣的魔力可以讓這麼多人都神魂顛倒的。她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但還是在心中反覆的設想,徒勞一番之後才柔聲道:“他已經走了,你可以醒來了。”

雲舒果然輕輕地睜開了眼睛望着趙月華,第一次沒有任何遮擋的看到了這個女子,雲舒才發現她的臉色竟然是這樣的蒼白,是那種純凈得接近透明的蒼白。雲舒忽然想要擁抱眼前的女子,如果這樣可以給她溫暖的話。但是她卻只是嘆了口氣,身子一動也不動,甚至不知要如何開口打破二人之間這尷尬的寧靜。

不得不說此時的趙月華像極了當年的那個人,但當年的那份犧牲是她一手策劃的,死去的人好像一片雲一樣被風吹散卻也桎梏住了桑逾空一生的愛戀,而趙月華此刻的犧牲算什麼?成全桑逾空的情聖么?

趙月華和桑逾空的交談從頭到尾雲舒都聽得很清楚,她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或許連衝突的細節她都可以猜個八九成。原來多年之前那場“推宮換血”的鬧劇趙月華也知道……是誰告訴她的?她又知道多少?

雲舒慢慢坐正,她想勉強笑笑,但是她知道自己違心出來的笑一定比哭還難看,最終還是止住了自己虛偽的微笑,但依舊很是柔聲地問道:“你好像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中多很多!那麼你又知道我究竟是誰嗎?”

趙月華嘴角的微笑漸漸不見了,沒有了笑容的裝點,她原本就蒼白的臉顯得更是一片死亡之色。“你和她長得那麼像,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能夠一眼認出這個模子。這個模子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並不比桑逾空淺!”這段話趙月華說得咬牙切齒,好像每吐出一個字,就可以狠狠啃食雲舒的一塊肉。

雲舒吐出口氣,目中已露出笑意,道:“你為什麼不拆穿我?”

“跟誰拆穿?項尋還是陸羽?告訴他們你是雲舒還是雲袖?”趙月華遲疑了一會兒,雙目中的冷淚將將就要奪眶而出。她又怔了一怔,激動地繼續說道:“我心甘情願為你而死,不管當年那個死去的女人是你們中的哪一個,我也都算為她填命了!你放過桑逾空吧!他對你畢竟是不同的……要知道他為了你是背叛了……”

雲舒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道:“有何不同?當年他對那個死掉的雲舒又有多少不同?如今他對你又有多少不同?”

多年過去,當她主動提起那個死掉的人,她的身心都還是會不由抖了下,眼淚也忍不住的盈眶而出。她輕輕地拍了拍趙月華的手,她笑得很淡,卻是真心的笑。不得不說笑容真的可以分為很多種,她的笑就好像一位早就洞悉一切的長者提點一個在迷途中還在故作聰明的羔羊。雲舒的笑充滿了居高臨下的鄙夷。

“而你呢,又為什麼故意將他當年的陰謀說給我聽?既然已經故意說給我聽了,又為何還要懇求我去放過他呢?當年他明明不會死,卻欺騙自己的愛人,讓她用自己的生命解除自己的痛苦!原來月華姐姐,你知道的竟然比我還多!”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當初做了件多麼愚蠢的事。躺在床上聽到這二人對當年事的提及,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等到他對關鍵細節的反駁和解釋,但是她等到的卻只有他的默認。

她不願再多看趙月華一眼,因為她發現自詡聰明的自己,竟然也傻傻的過了這麼多年。看到此時的趙月華就要繼續走當年那條愚蠢的路,她怎麼還有勇氣去面對這一張臉?她目光垂下,凝視着已經被自己撕破皮的手指,淡淡說道:“因為你現在所做的是與死去的雲舒一樣的事情,所以你故意將桑逾空當年這一切有意無意地告訴我,你料定了我在知道真相之後一定不會接受你的犧牲!是不是?既然你已經料定了我不接受你的犧牲,既然你不會為我而死,你又裝可憐給誰看?你從進這個屋子以後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動作,無外乎就是為了告訴我,這麼多年過去了桑逾空依舊還是是那麼一個自私的人。月華姐姐你真的不用這麼多此一舉,我的心裏早就只有項尋了。桑逾空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我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多少愛憐多少悔恨,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需要你時而來提醒着我,當年的那個死人早就用自己的死亡徹底將我和他分開了。”

趙月華靜靜地聽完了雲舒的控訴,凝視着她、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苦笑道:“雲舒,你確實……”

雲舒又一次截口說道:“月華姐姐,不管你此刻是準備誇我也好,損我也好,都沒有這個必要說出來了。所以你大可以徹底的放心,我會悄無聲息地離開,我不會驚動桑逾空的。不過我要謝謝你幫我問出了項尋的下落。春宵苦短,何必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呢?他在等你!”

趙月華嘴角的肌肉突然僵硬,就像是忽然被人摑了一巴掌。這個女人騙過她,出賣過她,頂撞過她,但是自己卻依然選擇要去相信她。這或許就是一個說謊者高超的本事,讓人摸不清真假只能去選擇相信。

她沉默着發獃,竟好像並不准備就此見起身離開。雲舒抬頭看了看她,用力咬着嘴唇,彷彿在儘力控制着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冷聲道:“還不走?嫌棄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還有說你還有什麼要求?”

趙月華抬眼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臉上完全沒有任何錶情。現在這屋子裏的彼此都不再需要隱瞞什麼了!她竟然恍惚的認為雲舒會是自己在這個世上最後的或者也是唯一的朋友,即使對方並不認可她的自作多情。

她於袖中取出了一個精緻的小藥瓶,通體琉璃很是精巧。遲疑了片刻后遞給了雲舒,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這瓶葯在我死了之後后,幫我交給一個叫鬼奴的人,這個是我承諾他的。”

雲舒覺得一陣可氣,她不知道此她們到底誰更可笑,難道趙月華根本沒有明白自己方才的話嗎?她正了正聲色,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會接受你的犧牲,所以你不會死。既然如此,這個東西,你還是自己交給他吧。”

趙月華卻拉過她的手,將藥瓶塞給她,言語中帶着懇求,此時此刻她沒有理由要擺出這份神情,這是雲舒不能理解的樣子,她似乎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輕聲道:“你就當我求你,許我個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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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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