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願(一)
趙月華覺得此時此刻的桑逾空簡直可笑透了,曾經冷靜到可以洞察一切的桑逾空如今卻好像一隻瞎了眼的瘋狗一樣見人就咬,而正因為這樣她更覺得自己不但可笑更是可悲,即使已經是這樣的桑逾空她依舊喜歡得緊。她猛烈地咳嗽,震得她脾肺都連着心臟一起疼。
她用手肘撐着地面半卧着,抬頭迎上了桑逾空的眸子。他的眸子裏面有清晰的她卻也根本沒有她,趙月華撇開眼睛,冷笑道:“關我什麼事?她不是白天就已經被貂鼠咬了么?現在你跑來我這裏興師問罪是不是反應能力太差了一些?”
桑逾空換了條腿半蹲着,這樣更方便他側過身的時候可以更貼近一些趙月華,他收起了冷若冰霜的氣息而是淺淺地笑道:“白天那隻假的不能再假了,現在我並不想追究白天你為什麼弄只假的來嚇唬她,而晚上這隻……才是真正的赤貂。”
趙月華一個嗤笑,嗤笑自己和他一樣的可悲。難不成她此時還要感謝桑逾空對自己白天惡作劇的寬恕不成?她抿了抿嘴,牙齒摩擦着下唇內側,一絲絲血腥味在口中盤旋。她的臉上又變了顏色,冷冷地笑道:“哪只是真哪只是假又能說明什麼?”
桑逾空看着她,冷漠的眼睛裏,忽然流露出一種無法描述的情感。他對雲舒感情從不遮掩,這麼多年來趙月華都絕沒有做出一點傷害她的事情,即使趙月華不聰明,但是她並不會做出下作的事情。但是他又無法接受不是趙月華的另一種可能,當即只得繼續問道:“試問赤貂再靈如何自己開門開窗,咬了人離開時還能再關門關窗?”
她的身子開始顫抖,似乎她的手肘已經不能支撐自己的身體,一連串晶瑩如珠的眼淚,從她美麗的眼睛裏滾下來,但她還是倔強地問道:“那也未必就是我做的。”
桑逾空垂下頭,避開了那串晶瑩的珍珠,道:“那你覺得難道是我做的嗎?”
趙月華凄然道:“為什麼就不能是別人?”
桑逾空站起身來走到了一旁,因為他已經不能將頭低得更低了,雖然自己在逼問着趙月華,但每當她反駁一句,自己的心中就更確定另一種可能。
他用力咬着牙,道:“項尋此刻正老老實實地躺在落凰谷的棺材裏,眼睛閉得跟死人沒有差別。難道雲舒自己放赤貂進來咬自己不成?赤貂自貝衣靈死了之後,我就交給你看管,你千萬別告訴我……它在你手中丟了。”
趙月華髮現這件事情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赤貂確實丟了,當然她現在說什麼桑逾空應該都不會相信。即使自己面對他從來不曾撒謊,但是她就是覺得自己從未取得過對方的信任。這或者就是人與人交往中的不平等,明明自己是付出的一方,但卻只能感動自己,對方只有無動於衷。
她一陣冷笑,笑聲由低沉慢慢地越來越大,笑得大聲到不能自已,笑到好像癲狂。她稍微起身一些,改為盤腿坐好。她不願再趴在地上仰視着桑逾空,她同他從來不是隸屬關係,她從來沒有義務去向桑逾空交待任何事情。他們之間的關係本來是平等得不能再平等了,只是她自己因為所謂的卑微之愛將自己低賤到了塵埃之中還要受到他反覆的踐踏。所謂的卑賤不過是自己自找的而已。
桑逾空回過神抬起頭正見到她決絕的小臉,這般神色也讓他不由的一愣,畢竟這種混着痛苦和剛毅的表情,就好像照鏡子一樣難受。他嘴角一笑又轉身靠在窗邊,他將窗戶打開,外面的風很輕,輕得就像是多年前雲舒的溫言細語。那無限的相思,無限的柔情,真的只能在風中去回味和找尋了。
趙月華撇開眼睛不看他,她忽然發現此時是兩個求而不得的人在相互逼迫,所謂可憐人何必難為可憐人呢?付出的人難道就一定比被授予的人要卑微嗎?
她除了悲傷、哀痛、憤怒之外就只有愛着桑逾空。愛本來是美好的,卻給她帶來了前面所有的悲哀。她才發現自己活着原來已經可悲到這種程度了!但是更可悲的就是明明已經意識到了一切,卻阻止不了自己繼續一步步的沉淪。
她冷了冷聲音,讓自己稍微可以順了下氣息,讓自己所有的語言都可以盡全力做到平和。半晌后輕輕地說道:“我很認真的告訴你,桑逾空!遺失赤貂,我承認自己有看管不利之過,但我絕對沒有傷人害人之罪。雖然我曾經想過,讓雲舒傷了,病了,殘了,便可以更快引來雲展,從而而已幫你儘快完成任務。但是那日這個建議被你否決之後,這個想法便一時一刻都沒有再出現於我的腦子裏。我承認自己是不夠聰明,我也知道你嫌棄我甚至鄙夷我,但是這麼多年你捫心自問,我何曾忤逆過你一次半次?我不需要你來愛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想錯我了!”
她所說的話字字鏗鏘,甚至每一個字都說到了桑逾空的心坎里。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興師問罪實則就是強加之罪。
他沒有繼續反駁,這個女人不正是另一個自己嗎?一個愛而不得的人!自己成全不了她,又怎麼能埋怨雲舒選擇了別人呢?天底下從來沒有一條法則能夠規定被愛的人一定要給予回應不是嗎?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窗外的風忽然勁了一些,吹得他耳垂感覺到了涼意。這才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衝動了,並不是覺得自己過激的行為傷害到了趙月華,而是他發現自己根本完全是本末倒置了。現在需要的不是找到誰傷害了雲舒,而應該去想如何才能救雲舒,趙月華此刻正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自私的不像一個直立行走的人。
但他依舊沒有一絲的猶豫,而是很自然地關上了窗子,他不需要更多的清醒,他只需要按照自己此時的想法義無反顧的去實行。他輕步上前,單手攬起趙月華,輕聲道:“是我糊塗了……這一切只是因為我……很愛她。”
趙月華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這樣的廢話當然不值得自己再去廢耳朵去聽。卑微的姿勢保持了太久,站立起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適應了。就好像只是對桑逾空稍微的一個發狠,自己竟是覺得最彆扭的人,這或許就是她可悲的奴性。
她的腳稍微有些隱隱的發疼,她不得不輕輕地挪動了兩步之後才一瘸一拐地靠近了雲舒的床榻。
雲舒睡着的樣子很安詳很恬靜,她似乎一點都不知道於自己的床前所發生的這無比可笑的一幕。趙月華和桑逾空這一通鬧劇下來,真正的關鍵人物卻好像一直沒有被捲入漩渦之中,依舊可以置身事外。趙月華承認自己一直都很嫉妒雲舒,但從來沒有此時此刻這樣迫切的希望雲舒就這樣一睡不起,最好連呼吸都不要繼續。她顫抖着手指着雲舒,回眼看着桑逾空,尷尬地笑道:“你剛才告訴我,你愛她?那麼是哪個她?是在多年前已經死了的那個她,還是現在躺在這裏的這個她?”
桑逾空轉身背對着趙月華,這個背影對趙月華而言永遠是沒有溫度的,蒼白而孤獨的少年他自己又何嘗知道溫暖來自何方?他退到牆角,面對着牆壁上自己的影子,手指勾勒着自己的輪廓,幽幽地說道:“我已經失去了當年的她,所以我不能再失去此時的這個她了。”
她吃驚地看着他,就像是被人在臉上重重的摑了一巴掌,突然放聲笑了,笑得異常大聲,她想用笑聲震醒躺在床上的這個她,想震醒牆角那個狠心而決絕的他,更想震醒她自己。她本就是這個故事中的過客,是她自己偏偏想在劇本中為自己留下一筆。她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取代雲舒,或者可以稍微在他心中留一個一腳之地,但是現在看來自己的幻想終究僅僅只會是可憐的幻想。
她一直都是蠢蠢的,她希望這一次自己又猜錯了。她快步繞到桑逾空的身邊,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將他拉直自己的眼前。她將眼睛瞪得大大地,冷聲道:“所以呢,你不能失去她,而她又中了赤貂的毒,那麼這一次你準備犧牲誰?”
“你!”他順勢轉過身來的時候,目光剛好掃過趙月華凄凄慘慘的臉。不得不說他確實有所觸動,但他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這聲“你”說得真真是理所應當、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永遠都是愚蠢的趙月華難得聰明了一次,卻不想竟然猜中了這麼一個答案。她不敢相信這麼多年來自己在他心中竟然微不足道到了這個地步,她緩緩地後退,手指無助地指了指自己,不知是在問桑逾空的嘴巴還是在問自己的耳朵。“我?你說得太快我沒有挺清楚!所以說你為什麼認為我就會同意,就會答應你?”
之前匆匆的一瞥之後,桑逾空沒有再看她一眼,他不忍再看她,也不想再看她,他怕自己會後悔此時的決定。“赤貂就是動物界的十絕老人……赤貂之毒就是十絕之毒,你我都很清楚最快解此毒的辦法,要麼需要赤貂主人,要麼……”
“要麼需要一個人心甘情願去跟雲舒換血,是嗎?”趙月華不能接受下半句話從桑逾空口中說出。他不但要她去死還要將她死亡的原因說得這般真真切切,他怎麼可以這麼無情?既然如此那不如由她自己說出來,豈不更好?
“不錯。”短短兩個字,他說得很乾脆。但是出口之後他只覺得全身冰冷,他想吐,把自己的心也吐出來,放到自己腳下去踐踏,就好像自己踐踏着趙月華的感情一樣。
趙月華緊緊咬着牙,雙手用力握緊着裙擺,就像是在緊緊的握着她自己的心一樣,冷笑着,道:“但是赤貂之毒並不完全等同於十絕之毒啊!雲舒即使被赤貂咬了,但是她中得只是血絕之毒,這根本不會死人!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像駱千乘一樣癱一輩子而已!但是為她換血之人卻必死,你可知道?”
桑逾空突然跳起來,用一雙滿布紅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他的樣子看來既可憐,又可怕。他不是氣憤趙月華的猶豫,他根本沒有資格去強迫一個愛她的女人為了他心愛的女人去死。但是他受不了趙月華每一個字都在提醒着他當年自己因為貪生怕死而犧牲了一個無辜的女子這樣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我自然知道,但是雲舒會痛,每隔幾個時辰她渾身上下的血液就會沸騰,那種痛不欲生我體會過,我怎麼可能讓她承受?”
趙月華沉默了,她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就拒絕這樣一個無理又無禮的要求,但是可恨的是她自己竟然猶豫了。
之前對趙月華的愧疚忽然因為往事被勾起而煙消雲散了,此時的桑逾空根本沒有任何的理性和人性。他從來不覺得項尋原來還挺重要的,如果項尋在這裏,那麼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用項尋的犧牲換來雲舒的健康和自己的愛情,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嗎?不過即使現在得不到兩全也沒關係,項尋不能做的事情,他相信趙月華會完成。他能肯定項尋對雲舒的心甘情願,他也能肯定趙月華對自己的心甘情願。
他看着她,到了此時此刻他的話語中竟然還沒有一點點的溫存,道:“人我並不缺,我可以隨意找一個人來救她,但是難在心甘情願。如果此時此刻項尋在此的話,我定然不會選擇犧牲你,可是現在我別無他法。”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心甘情願?為什麼你可以這麼理所應當的認為我會同意?”
“你說過……你從未忤逆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