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談(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談(二)

雲舒隨意得接過瓶子看了看,再看向趙月華的時候發現她的眼裏彷彿流露出一抹悲傷伶憫,可當她發現雲舒的眼眸瞥過來的時候,又立即垂下了頭。雲舒不明白趙月華為什麼會在此時交待後事,便故意說道:“可是我並不認識他。”

趙月華卻並沒有去辯駁雲舒的謊話,只是捏緊雙拳,自己對自己冷笑說道:“認識他也好,不認識他也好,你都可以一眼認出他來。”

“天下之大,人那麼多,我總不能逢人便問吧。”

“天下之大,人那麼多,能對我的死稍露遺憾之色的,或許只有他。”

原來趙月華和鬼奴都清楚地知道彼此之間的感情,那麼為什麼趙月華還要在陸羽這株永遠不會盛開的花的面前苦苦等候呢?雲舒不明白,但又能夠理解。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嗎?即使心中想着長相廝守的人是項尋,但是也不想陸羽受到一絲傷害。然而這世間真的有如此的雙全之法嗎?

陸羽和鬼奴,誰才是趙月華心中更重要的人呢?雲舒不知道,或許趙月華自己也說不清楚。

趙月華面露喜色,她緊握的雙拳終於又放鬆了。她拍了拍雲舒拿着藥瓶的手,笑道:“以防萬一,你交給他之前記得問他,是趙月華好看還是貝衣靈好看?如果他回答是趙月華,你再給他。如果不是,你就把藥瓶扔掉。”

“好。”雲舒點了點頭,她忽然覺得趙月華倒是挺單純可愛的。如果她已經死了,那麼在鬼奴心中誰更優秀美麗又有什麼打緊的呢?但是這確是趙月華對自己唯一一次勉強算得上和顏悅色的請求。

趙月華笑了笑,竟拱手行禮道:“那就先謝過了,你休息吧,他在等我。”

雲舒不再說話只是簡簡單單地閉上了眼睛,趙月華已然了意,但還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雲舒瞧不見她眼中帶着的一份不舍,趙月華卻能清楚看到雲舒心中的不忍。她輕聲說道:“我的結局註定不好,小妹妹你卻還有的選擇。別將自己的路走死了,女人並不是註定要被犧牲掉的。”

雲舒沒有想到趙月華會對着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們不是應該是敵對的嗎?難道真的到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地步了嗎?她已經說了不會接受趙月華的犧牲,那麼趙月華這份“將死”又是因何而起呢?

雲舒的腦子一片混亂,但她擰着勁不去開口詢問,畢竟自己不會得到真實的答案。待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趙月華已經離開了。她曾經覺得趙月華無比愚蠢,那麼她的事情這個愚蠢的女人又知道多少呢?自己又真的比這個愚蠢的女人通透聰明么?雲舒陷入了沉思更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趙月華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桑逾空正坐在椅子上閉目誦經。趙月華始終不明白殺人不眨眼的陸羽為什麼會是施藥救人的桑逾空?等她終於將這兩個南轅北轍的人劃上等號之後,桑逾空又離開了佛門回到了紅塵之中。現在她又開始糊塗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一個還了俗的和尚竟然還沒事就會誦經禮佛,他在贖罪?還是說他只是無聊?

趙月華立在門側環抱着臂膀沒有出聲,她就這樣安靜地瞧着他。她在想如果可以的話,桑逾空不如就這樣融入畫中多好。

他卻其實早就知道她進來了,但還是閉着眼不出聲。他和趙月華直接的相處,他永遠都是被動的一個,他也從未想過需要自己主動,因為肯定是趙月華先開口,先走近他,他只需要安心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等待她便可。可是這次,她卻好像準備就這麼倚着門框站着看他一夜。孤零零靜靜地立在門邊,除了氣息以外她的四周沒有任何波瀾。

終於他耐不住性子睜開眼睛,冷聲道:“現在開始嗎?”

夜,夜色深沉。

冷清清的月亮,清冷冷的他。

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弓弦般繃緊。

趙月華以淡淡的微笑作為應答,但似乎並沒有應允,她覺得還是更喜歡安靜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他開口說話就不會打破今晚的美好,雖然只有她覺得這算得上是美好。

“你不過來嗎?”桑逾空又閉上了眼睛,他的語氣中透露着很明顯的不耐煩,他不明白現在的趙月華是突然矜持了還是在故弄玄虛,但是不管她怎麼想的,他都不想費心思去猜。

趙月華心中滲着血可臉上卻還是禮貌性地扯着微笑。如果明天不是與他約定的死亡,如果今晚不是一場交易的話,這該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桑逾空見她依舊默不作聲地杵在原地,之前的不耐煩轉換成了嫌棄和鄙夷,他不喜歡多話尤其是面對一個沒有必要的人。冷聲道:“只是今晚,我對你的應允只限在今晚而已。你不要以為可以日日拿捏着浪費時間!你明天……”

趙月華將食指立於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他對她的態度永遠都是這樣的不近人情,這點她早就習慣了。但是她還是希望今晚能夠盡量美好一點,便笑道:“不急,我突然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喜歡雲舒嗎?”

“喜歡。”

“是因為雲舒是雲舒,還是因為雲舒像阿袖?”

“這個並不重要,她們可以是一個人!”

“好,那我問你一個重要的。你覺得她會和你在一起嗎?”

“為什麼不會?”

“桑逾空,雖然我一直很喜歡你的自信,自信也確實可以讓一個男人更有魅力和魄力,但是你此刻的這份自信出現得特別莫名其妙。且不說你同她之間橫着一個項尋,就算沒有項尋的存在,你不要忘記了,還有一個雲展。如果你不殺掉雲展,你覺得那個人會放過你嗎?如果你殺了雲展,你認為雲舒還會和你一起嗎?她對她哥哥的感情,並不比對項尋的淺。”

“所以我沒想過親自殺雲展……”

趙月華的目中突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恐懼之色,失聲道:“你什麼意思?”

“如果項尋才是殺掉雲展的人呢?”

趙月華咬着牙,瞪着他,道:“項尋為什麼會聽你的?”

桑逾空的聲音也已嘶啞,厲聲道:“只需要讓雲舒看到的是項尋殺的雲展不就可以了么?”

趙月華的心陡然一提突然啞聲,她迅速轉身關上了門,又快步地走回到桑逾空的身側,問道:“你欲何為?”

桑逾空終於嘆了口氣,道:“諸葛小嘉告訴過我一件發生在十絕島的事情,就此解開了我對項尋一直以來要睡棺材這件事情的疑問。項尋一個致命的弱點……他的頭最能受傷也最不能受傷。”

“什麼意思?”

桑逾空白了她一眼,繼續道:“你忘記自己在十絕島的時候為什麼要突然跑去炸項尋了嗎?”

“他的弱點……是頭?”趙月華緊緊地皺着眉頭,陷入了對十絕島那段往事的思索之中,喃喃道:“可是他的頭有什麼問題?”

“他小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受到了一個很奇怪的人點撥,學會了一種很奇怪的功夫。這種功夫送給你,你都不會學的,可他偏偏卻學了。”

“什麼功夫?”

“旁人的頭都是身體上最脆弱的地方,很容易被一擊致命,但是無論你用什麼神兵利器敲打項尋的頭,他都不會死,他的頭骨都不會裂,是不是很奇怪?”

“這為什麼是他的弱點?”

“但是他的頭卻很容易流血,流血之後怎麼都止不住,然後他便會很快陷入昏迷,這同廢人有什麼區別?這種功夫是不是送給你,你都不會學?所以這麼愚蠢的人,我從未將他放在心上,我也從未覺得他與我有什麼可比的地方。不過幸虧他這麼的愚蠢,今日也偏偏這麼巧,雲舒打破了他的頭,這難道不是天賜良機么?”

“那他何時會醒?”

“少則三日多則十日。不管多久,留給我的時間都足夠充裕。”

“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

“不知道,我也無需知道,興許是尋了個安靜的地方等時間吧。”

“那你說他此時在落凰谷……是故意說給雲舒聽的?”

“不然你以為呢?打昏她用了我多少的指力難道我自己會不清楚嗎?既然如此那麼她何時會蘇醒我自然也很清楚。”說到此處,他很是輕蔑地瞥了趙月華一眼,頓了頓稍作喘息,繼續道:“更何況連你都能發現她已經醒了,我難道還會不如你么?”

趙月華的身子突又僵硬,驚聲問道:“所以在那個房間裏我們所說的那些話,你都是故意說給雲舒聽的?讓她知道你當年的事情,對你有什麼好處?”

“即使我不說,她也知道。我說出來省得她廢精神多猜,況且保不齊她或許會將我想得更壞。”桑逾空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眉眼中竟然還露着對雲舒誇讚的樣子。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雲舒的身份?”

“從第一眼見到她,我就知道了,難道你不是嗎?沒有人可以長得這麼像阿袖,除了她的孿生姐姐和她自己。不過幸虧雲舒的出現,讓我知道原來阿袖叫雲袖,這名字真不錯。只可惜雖然長得一樣,雲舒卻偏偏喜歡項尋,我明明處處都優於他!這樣看來她眼光卻遠遠不及當年的阿袖。”

“所以你也知道雲舒為什麼接近你?”

“她出現的目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出現了,彌補了當年阿袖的離開。”說著桑逾空輕輕地摸了摸手中的佛珠,輕嘆着阿彌陀佛。

“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引她去落凰谷?”

“我不是引她去落凰谷,我是引雲展去落凰谷!要不然你以為赤貂是誰偷走的?她這位哥哥真夠狠的,竟然捨得讓自己親妹妹身受烈火焚身之苦,所以他死不足惜。”

“雲展為什麼要這麼做?”

“愚蠢的人想到的總是愚蠢的方法,我同他互相是彼此的目標,註定一死一生。如果他以為我會為她妹妹換血的話,他就真的是蠢到無藥可救了。我可以犧牲掉他第一個妹妹,也可以犧牲掉他第二個妹妹!”說到這裏桑逾空抬頭看了看趙月華,輕笑道:“不過現在不用了,真的非常感謝你。不過我非常好奇的是,到底還需要不需要你出手,畢竟我定然不會做犧牲,說不定雲展會做那個心甘情願之人。”

“那麼……你是準備假扮成項尋,去落凰谷殺雲展么?”

“你果然開始動腦子了。”

“那你不怕項尋就在落凰谷嗎?”

“你果然還是不經誇呀。落凰谷離此處就算是以你我的功力,少說也有一日的路程,項尋在陷入昏迷之前定然趕不到那裏,他也只會就在這附近而已。”

“這麼多地方為什麼你又偏偏說落凰谷?”

“這就真是我隨口一說了。說別的地方,怕雲舒找不到啊,而落凰谷的棺材,我保證雲舒一定能找到。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已經出發了?”

趙月華自是知道雲舒已經離開,她本想進這房間與桑逾空做些男女之事分散他的注意,讓雲舒更方便毫無聲息地離開,卻不成想,竟然一切都在桑逾空的計劃之中。

桑逾空站起來走到床邊坐下,瞥了瞥趙月華,笑道:“以雲舒的速度,我們定能安排好一切,到時候她打開棺材就會欣喜的發現頂着項尋臉的我……所以我們還有時間,要不要做一些你想要的事情,今晚我依舊可以給你。”

趙月華整個人都愣住了,桑逾空到底有多少真真假假是她完全不知道的,愛他是不幸的,那麼被他愛上呢,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樣一想來,不管是雲舒也好雲袖也罷,並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她嫉妒的。

她慢步上前,笑道:“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雲舒被赤貂咬傷之後,你所表現的心痛是真是假?或者說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桑逾空靜默了,他知道這是個完全沒有意義的問題,但是他竟尋不得答案,只得幽幽道:“真真假假,本來就是說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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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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