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拒親(中)

第十一章拒親(中)

直到走出相府,林霰想起今日莫名其妙定下的親事,仍不禁苦笑。小理好在他父親故世不久,有熱孝在身,縱然口頭說好了親事,馮權倒也暫時不能逼他下聘訂婚,而不出意外的話,等熱孝期滿,他早已遠走高飛,自然不用害了馮家那位小姐。

這樣一路想着,林霰腳步卻沒有停,不一會已經過了好幾條街,忽見迎面過來一人,向自己抱拳含笑說道:“寒雲兄,學館一別已是經年,不知是否還記得小弟?”

林霰目光望去,面前這個青年比自己大不了兩歲,一身便裝卻掩不住英氣逼人,相貌英俊,目光沉穩堅毅,竟是靖海公邑斌的長子邑雪鷹,當下連忙回禮說道:“原來是橫雲兄啊!當年橫雲兄中途離館,前往軍前效力,聽說如今已累功遷為都虞侯了,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他自己看淡名利,對別人的功名也往往都是一笑而過,但遇到真正的英雄豪傑,如赤無敵、邑斌等人,還是心存敬意的,否則當年也不會救了田風,所以此刻對邑雪鷹說的這佩服兩字,顯得十分真誠。

邑雪鷹也不同於其他官宦子弟,因為父親的教養,無論販夫走卒,普通士兵,都從不輕慢對待,因此也坦然地對林霰笑道:“寒雲兄過獎了,當年學館相見,雪鷹便覺寒雲兄身無紈絝之風,舉止不卑不亢,與其它皇族大不相同,有心結交,可惜急急輟學,竟然沒有機緣,今日偶遇,不知寒雲兄可願找個清靜所在一敘?”

林霰欣然點頭道:“如此甚好。”

當下邑雪鷹便引着他往前面走去,兩人一路談談說說,邑雪鷹提及關西風土人情,林霰也大長見識,一會兒功夫,便十分投機了。

這時,兩人轉入一條小巷,邑雪鷹指着前面不遠的一間小酒館笑道:“寒雲兄,我們就在此處喝幾杯可好。”

這家酒館位置僻靜,門面也十分普通,說實話,和兩人這般世家身份大不相稱,但林霰也不是個俗人,原不在意這些,反而滿意道:“好得很,果然是個清靜所在。”

但是等到一進酒館,林霰卻是呆住了。原來那酒館裏生意冷清,竟只有一個客人,而那個客人一身樸素的布衣,清髯飄灑,顯得那樣丰神如玉,俊美無雙的面容上,更有一對深邃難言的眼睛,只往那兒一坐,就令這家平凡的小酒館蓬蓽生輝了。

看他進來,指了指對面的座位,親切微笑道:“寒雲賢侄請這邊落座。”

“小侄見過邑世伯。”林霰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行晚輩之禮道,“不知世伯在此,小侄實在是莽撞了。”

邑斌卻微微搖頭:“不是賢侄之過,是我叫雪鷹將你請來此處見面的。”

林霰心中疑惑着走到邑斌所指的位置坐下,轉頭看見邑雪鷹對櫃前的夥計掌柜兩人說了幾句話,那兩人便和他一起去了裏間,酒館堂內,頓時只剩下邑斌和自己。

卻聽對面的邑斌說道:“在大都沒有不透風的牆,想要避人耳目,唯有出此下策,請賢侄不要見怪。”

林霰想起剛才大哥入宮遞表章,馮權轉頭便知之事,心中頓時瞭然,當下道:“世伯一片苦心,都是為了小侄着想,小侄唯有感激。”

邑斌想不到他一點就透,目光不由露出欣慰道:“賢侄果然是絕頂天姿,老夫並未看錯人。”

林霰只說了一句“世伯過獎”就沒再言語,因為他深知以邑斌的身份地位來說,這樣周密安排這次見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只是靜靜等待邑斌開口進入主題。

果然,很快就聽邑斌問道:“當日尚未出兵北齊時,可是賢侄通過光庭向盧大人諫言的三策?”

林霰也不隱瞞,點頭道:“確是小侄給盧光庭出的主意。”

邑斌看了他一眼,嘆道:“老夫和盧大人好不容易從光庭口中問出實情,本想將你推薦給馮相公出任和談,不料你卻已毛遂自薦了,不過也好,若真是出自老夫或盧大人推薦,只怕馮相倒未必敢用你了。”

林霰笑了笑,沒說話,知道邑斌還有話問他。

二十歲的青年人,竟有這樣沉靜自若的心懷,連邑斌心裏都湧起了不能小覷之感,當下面容也更肅然了,問道:“這麼想來,把你大哥送去北齊為質,也是你自那時獻策起,便已開始伏下的局了?”

林霰面對他深入人心般鋒利的眼神,知道自己瞞不過他,而且內心深處也真不想瞞他,所以平靜地說道:“不錯,為了先父着想,小侄也不能讓大哥與四弟自相殘殺。”

邑斌聽他提及故友,眼中也閃過一絲悲愴,但隨即卻沉聲說道:“可你這麼做固然能全兄弟之義,另一方面卻是害了國家!”

林霰並沒有因他的責備而歉然,淡淡一笑道:“那麼世伯以為,大哥留下來就能爭到儲位嗎?就算他真的爭到儲位,當上皇帝,真的有利於國家嗎?”

邑斌微微一窒,說道:“總比拱手相讓,將來讓馮氏挾天子以令朝綱要好吧?”

林霰搖搖頭道:“未必。世伯可願意聽聽小侄的想法?”

“願聞其詳。”邑斌點點頭,說罷正容而坐,顯示出對林霰這樣一個後生晚輩極大的尊重。

林霰緩聲道:“大哥不能為帝,其因有三。一者,是他的性情。世伯覺得當今天子是位明君嗎?”

邑斌本來等着他長篇大論,誰知剛一起頭,他就轉過話鋒,問了這樣一個讓自己難以回答的問題,但若自己避而不答,或含糊其辭,就會失了今日這番談話的誠意,而他確實很想和眼前這位令自己由衷欣賞的青年好好談談,所以略一猶豫,終於說道:“當今天子聰明絕頂,文採風流,只可惜無心戀政,故不能使南梁大治。”

林霰淡淡一笑,毫不諱忌地說道:“世伯這是為尊者諱了!今上何止不能大治天下,南梁自武帝之後的家底,十之過半都是讓他敗掉的,東北面當年從齊人手裏奪得之地,早已還給了北齊,西面從西武手裏奪得的二十餘城,也還給了西武,赤帥連下陳宋半壁江山,完璧歸趙之後,如今只便宜了齊國。國庫里當年存下的無數銀兩,換來的是一座瓊池……”

邑斌聽他竟開始滔滔不絕地數落梁帝,臉色不禁越來越難看,幾次想出言阻止,但林霰說的偏又每一句都是實言,每一句都是自己心中隱痛,因此打斷的話竟然幾次出不了聲。

好在林霰終於把話又轉了回來,道:“但這樣一位皇帝,卻是天下無人能夠否認的絕頂聰明之人,之所以連守成都做不到,原因便是世伯所說‘無心戀政’四個字!一個人無論天姿如何愚笨,若做自己想做的事,自會以勤補拙,反之,一個人無論天姿如何聰慧,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必然碌碌無為。若普通人,或為了生計,或被環境所迫,即使遇到不願做的事,也只有勉力為之,但身為皇帝,普天之下再無約束,後果自然可慮。世伯當知大哥是什麼性情的人,他連一個王府的事都不想管,寧願被繼母把持,如今叫他去管天下,豈不是強人之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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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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