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拒親（上）
次日，齊樞遞上與林霰共同擬好的和談條約，便啟程離開大都，林霰果然象他自己說的那樣，沒有參與盛大的送行之列。而齊樞在人群中沒見他時，也顯得毫不在意，連問都不問一句，向眾人滿面春風地揮手致別後，登上了自己的車駕。
到了黃昏時分，馮權的家人來廢園請林霰過府赴宴，到了相府，林霰隨那家人一路進去，才知這宴席還不是一次普通的便飯，竟然設在中廳，而宴席桌上除了自己外，更只有如今權傾朝野的宰相馮權一人。
見他一進來，馮權便一改三天前見面時的矜持，笑吟吟向他招手道：“霰兒過來這邊，不要多禮，徑直在老夫身邊坐下便是。”
林霰雖聽他說不要多禮，還是很有分寸地告了罪，這才坐下，令馮權目光更多了幾分欣賞，一面叫林霰隨意動筷，一面卻嘆道：“遺才於野，是為宰相失職。想不到霰兒竟能以一人之力，在最後關頭扭轉乾坤，談成了和議，如此才華，老夫卻一直沒注意到，實是汗顏啊！”
林霰急忙放下筷子道：“祖相大人過譽了，孩兒也是因人成事，若非祖相大人之前巧為周旋，與齊使早已談得差不多了，孩兒如何能在最後三天裏，將大事一蹴而就？”
馮權明知他所說全是子虛烏有，卻笑而不駁，因為林霰說的這番話，也正是今天和談條約送到梁帝手中，舉朝對自己的讚譽之語，而梁帝當時興高采烈之餘，也顯然對此譽深信不疑，對自己的倚重從此更將不可動搖，既然這功勞必須搶過來，他也就懶得和林霰客氣了。
當下兩人心照不宣地避過這個話題，閑聊了幾句家常，酒過三巡，馮權才又看了林霰一眼，忽然說道：“霰兒可知齊樞在條約里，除了索取巨額賠款外又加了一條，要我國派出質子赴齊？”
林霰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和議條約須雙方共擬，自己豈能不知？但表面上還是認真回答道：“回稟祖相大人，孩兒知道。但孩兒想來這不過是齊國想要回一點面子，不被西武恥笑罷了，質子之事各國都有先例，對我國也無大損，我們既保住了河套，如果再過於駁北齊面子，只怕他們惱羞成怒，所以便答應下來……不過，祖相大人如今問起，可是孩兒辦錯了？”
馮權故作遲疑道：“錯倒是不錯，齊使既然提了，你當時的確不便反對，但你可知這樣一來，卻可能會苦了你大哥。”
林霰奇道：“不知此事如何與大哥有了關聯？”
馮權嘆道：“今日皇上看過和議的條約，便下令開始籌措其中涉及的五千萬兩賠款，同時，當然也要詢問質子人選，你也知道，歷來各國為質都要出自皇族，偏偏本朝皇族子嗣不茂，皇上自己尚無子嗣不說，兄弟中也只有你父親一人。這樣一來，質子便要出於你們寧府。”
林霰聽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便笑了笑道：“這點孩兒也隱隱想到，不過不要緊，四弟年紀尚小，不能為質，大哥又是嫡子，實在不行，就由孩兒去北齊好了，反正孩兒孑然一身，未有家室，倒沒什麼牽挂。”
“想不到霰兒竟願為了家國如此犧牲！”馮權面有意外之色，隨後卻道，“可是你的用意感人，實際卻行不通。舉朝皆知你的母親是齊國人，又怎麼能去齊國為質？再者，齊國若知你乃庶出，只怕也會嫌質子不夠分量。”
林霰早知他不肯把這等天賜良機，浪費在逐走自己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身上，不過編出來的借口倒算周全，當下略皺了皺眉頭道：“難怪祖相大人說我害了大哥，莫非朝中有人提出要以大哥為質？”
馮權點頭道：“正是，好在皇上當時猶豫，並沒答應下來。可是老夫剛才卻聽說你大哥下朝之後，回府寫了一道表章，入宮自請赴齊了。”
說到這裏，心下也不由微微得意，總算林雩自己知趣，否則他此次不去齊國，等戰事一了，朝堂上必然提起立儲之事，那時自己再來對付他，就勢必要斬草除根，取他性命了。
林霰想的卻是，大哥果然按自己的授意自請為質了，只是他下朝之後遞的表章，馮權卻能在此時便得到消息，可見連宮中都已遍佈其耳目，虧得自己為大哥謀划的這條退路已大功告成，否則就算真被立為儲君，只怕大哥也坐不穩位子，反而惹來殺身之禍。
當下，兩人同為林雩“嗟嘆”一番，卻是各懷所思，都沒什麼誠意。
馮權今日親自設宴款待林霰，一來，固然是驚訝於林霰在和談中表現出來的驚人才華，想拉攏他到自己門下，二來，也是對他還有不放心處，想再藉機觀察觀察，好在一頓飯吃下來，他對結果十分滿意，便有了下一步的舉動。
此時用完了飯，兩人在廳堂落座，僕人獻上清茶。
馮權瞄了一眼正在低頭喝茶的林霰，忽然說道：“剛才霰兒提到自己孑然一身，尚無家室，倒觸動了老夫的愁懷。可憐你自幼失母，父親又一直病中，竟然耽誤了終身大事，不知對於娶妻，霰兒你自己有什麼想法？”
林霰一怔，馮權會提及此事，這倒真是他沒料到的，當下放下茶盞，沉吟答道：“啟稟祖相大人，孩兒身患癆病，並非有福之人，若論娶妻，只怕會耽誤好人家的女子，是故從未想過此事。”
馮權不以為然道：“霰兒差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本朝皇族本就枝葉不茂，你豈可為了小病耽誤終身？這樣吧！老夫長子馮璋，有女今方十四，倒還知書懂禮，若配你為妻，霰兒以為如何？”
林霰剛才見馮權一提話頭，就知不妙，所以連忙搬出自己眾所周知的“癆病”為由，不料此老竟根本不為孫女終身幸福着想，仍要指配給他，此時縱默然不語，也感覺到馮權陰鷙的眼神正在暗中留意自己神情變化，心知他為了拉攏自己不惜犧牲孫女，即表示了對自己的重視，也透露着對自己的忌憚，如果拉攏失敗，難免忌才暗害，而自己一日未離大都，便不宜令之起疑。
當下想不到片刻，就抬頭迎着馮權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但憑祖相大人做主。”
馮權這才撫掌大笑，對林霰徹底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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