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投靠（中）

接下來的幾天裏，林霰每日留在廢園，足不出戶，似乎又恢復了以前的悠閑懶散，倒是一向與他形影不離的田風卻人影不見。

這一天晚上，院外傳來敲門聲，林霰親自出去開，卻見林雩帶着幾個親隨走了進來，見他便道：“三弟百日期滿，怎麼不告而別？我回府找不到你，這兩天又忙着接待齊使，到今夜才得空來看看你。”

林霰將他請入屋內說話，林雩走到門外，又對跟來的幾個親隨道：“你們不用進去了，留在院子裏等着。”

這才隨林霰進了屋裏。

兩人在桌旁坐下，林霰斟茶之際，林雩卻不由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屋裏的陳設簡陋如斯，頓時好生過意不去，對林霰說道：“三弟搬回這裏，可是因為母親或四弟說了什麼？”

林霰斟了茶，回身坐下，這才笑一笑道：“並無此事，只是我在這兒已住得習慣了，回寧府反覺不便。”

林雩看了他一眼，哪裏肯信？想起他畢竟是自己親弟弟，父親臨終之日又曾幫自己脫了大難，躊躇了一陣，說道：“不如這樣，待會兒，你便隨我一同回去，不管母親再說什麼，我現在已是寧府名義上的主人，只要我一力堅持，她總不好太過反對。”

林霰見他一向懦弱，如今竟願為自己與馮氏抗爭，可見一來這些天幾經變故，練了些膽氣，二來也是當日共同患難，兄弟之情深了許多，便微笑道：“大哥維護之意，小弟心領了，但寄人籬下，總不如自由自在，小弟還是寧願留在廢園。”

林雩見他堅持，又想到自己的處境，其實也是泥菩薩過河，只得長嘆一聲道：“也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兄弟兩個，或許反是你留在外面，倒能得以自保……”

林霰目光閃動，問道：“大哥何出不祥之言？”

林雩腦海中閃過當日河畔持刀的那個黑衣人，那時他是被嚇得傻了，沒來得及深想，這兩天沉下心來，才覺得此事疑竇重重。首先，那時來接他們的龍船遲遲不到，事後查出是半路遇襲，被人鑿沉途中。可見那干黑衣人的出現絕非偶然，而是事先便計劃好的。其二，迎使團隊並無財物隨行，因何引起盜匪覬覦，處心積慮攔截？其三，副指揮使馮璋的駐軍明明離得最近，為何反等到北齊援軍趕到才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個闖入包圍圈的黑衣人為何看都不看齊使劭王一眼，而是徑直向自己而來？

每每想到這裏，都讓林雩不寒而慄，但他為人忠厚，實在不願無憑無據地隨便指責自己親人，因此被林霰一問，並沒有把這些懷疑說出來，只是勉強笑道：“世人都道無情最是帝王家，你我身在其中，又有什麼意外不會發生呢？唉，所以為兄常想，若能投生在普通人家，縱有衣食不足之慮，卻也能一家人其樂融融，共享天倫，豈不比你我強了許多……”

林霰見他這幾日以來容顏憔悴，倒比自己大病初癒的人也強不了多少，此時說到動情處，眼中更是淚光隱隱，想必對河北遇劫之事已起疑心，所以才有感而發，當下也不點破，只是安慰道：“大哥也不必過於灰心，俗語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天下哪有絕人之路呢？”

林雩搖了搖頭，說出了肺腑之言：“三弟，我何嘗不想抽身而退？說實話為兄從未覬覦過儲位，更不想去跟四弟爭，只是萬不得已啊！我幾次想上表舉薦皇上立四弟為儲，藉以向母親表明心跡，但一來皇上從未將立儲之議提到枱面上來，我若冒然上表，只怕引來天威難測，二來一旦皇上不允，母親反疑我矯情做作，更加難以辯白，三來四弟真的立為皇儲，一日沒有登基，便不會對我放心，我也怕他到時大權在握，對我心狠手辣，要知自古以來，凡被廢黜的嫡長子，可是從沒一個有好下場的……所以我舉棋不定，進退兩難。”

林霰不知父親臨終對林雩留言，要他相信自己，所以見大哥忽然這樣毫無保留地袒露心事，大為意外，也不禁有些感動，決定不再隱瞞，對林雩道：“大哥，你處境為難，小弟也略有所覺，有心替大哥安排一條退路，但不知大哥舍不捨得離開大都？”

林雩訝然道：“大都乃是非之地，若能離開，為兄自是求之不得。但自天子封國消亡以來，各國再無藩王封邑之例，我若要走，非但馮家不放心，就連皇上也不會答應。”

林霰淡淡一笑：“我既要為大哥謀划退路，便自有道理讓皇上首肯，馮家放心，也可保大哥一生無虞，安安心心地作個富貴閑王。”

林雩聞言一震，凝視着林霰深不可測的眼波，忽然站起身來，向他肅然一揖道：“倘真如此，三弟便是為兄的救命恩人！”

“小弟怎敢受大哥之禮？”林霰連忙起身，對他還了一禮，這才又對林雩說道，“不過，大哥也要答應我兩件事。自今晚回去，到來日離開大都，你不可再登小弟之門，亦不可使人前來聯絡，更不可對人談及你我今日所言。”

林雩點點頭道：“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三弟放心，這道理為兄理會得。”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林霰目光仍望着他毫不放鬆，又道，“就是無論小弟今日之後做了什麼舉動，大哥都要對我深信不疑！”

林雩聞言心頭一動，但想起父親臨終所言，終於毅然道：“為兄答應，就算你當面將為兄賣了，為兄也絕不對你生疑。”

林霰不由失笑道：“大哥言重了，但有此心，小弟之謀便不會落空。這裏有一封表章，乃是小弟替大哥所擬，三日之後大哥便可開啟，看過之後，如果願意，到時就以你的名義遞交聖上吧！”

林雩接過表章，果然看都不看一眼便納入懷襟，向林霰告辭而去。就在他走後過了一會兒，屋內燈影一閃，卻是田風回來了，身上似乎還有些風塵。

林霰雖早已習慣他神出鬼沒，但見他突然出現，還是被嚇了一跳，只得苦笑着問道：“你那兩個兄弟都安頓好了？”

田風隨手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兩口才道：“嗯，不過赤騶他們六個卻還在那些人手裏，正如你所說，夜長只怕夢多，所以我剛才回來，順便去把那封信也送了。”

林霰聽后一曬：“如此看來，我明天見到馮相之時，他的臉色怕是不會好看了。”

田風聞言卻道：“你也別太掉以輕心，依我看來，你明天要去攬的那個差事未必好當，不要到時救人不成，反而連累自己。”

“哦。”林霰這才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道，“怎見得那個差事不好當？”

田風正容說道：“我剛才去送信之時，遇到一人，險些不能脫身，對方武道修為絕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能網羅如此人物，豈會是易與之輩？”

林霰淡然一笑：“被你這一說，反倒叫我有點好奇，那主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