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投靠（上）
兩日之後，嗣王林雩與齊使終於到了大都。但他們中途遇劫之事，卻在之前早已傳開，據說河北的北齊和南梁軍隊同時展開搜剿，結果找到匪巢，卻只剩下一座空山，令天子震怒，百姓更是嘩然，誰能想到北齊的盜匪竟會這麼猖狂，攔截了南梁和北齊兩位親王不說，還在兩**隊搜捕下從容逃逸了！
所以今天迎接齊使入都的大典，雖然表面熱鬧，暗中卻透出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從一大早開始，大都九門守衛就變得異常嚴密，進出之人都要被嚴格搜查，人們只道這是大都禁軍謹防那些盜匪不肯死心，再混入大都來作亂。唯有人群中看熱鬧的林霰和田風二人，見周圍隨處可見的禁軍身影，目光對視之下，都是會心一笑，心裏清楚，今天大都九門戒嚴，真正怕的，並不是匪徒混進來，而是他們混出去……
“你說我是不是到時候去見見那位眼下正焦頭爛額的馮相爺了啊？”看完了迎接齊使入都的大典，隨人群散去之際，林霰對田風說道。這是百日期滿他離開寧府的第一天，眼前沒有了思過堂的四面高牆，心情大為輕鬆，竟然罕見地使用了這樣有點促狹的語調。
田風“哼”了一聲：“馮權現在的心情，恐怕不止焦頭爛額，而是惶惶不可終日才對。先不說你大哥沒死，和談的事也沒黃，就光是他昨晚的陷阱，非但沒抓到赤驍他們，反而連自己派去抓他們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沒了音訊，便足夠叫他寢食難安了！”
林霰笑了笑，有些好奇道：“不過話說回來，昨晚城門已關，你那兩個兄弟又是怎麼連夜帶着抓到的那些人出城去的？”
“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和赤帥就白訓練他們十幾年了！”田風淡淡一曬，轉頭看了一眼林霰，“我想不通的卻是，既然現已人證俱在，你為什麼不幹脆趁機扳倒馮權，反而只打算跟他交換人質就算了？”
“你說的容易。”林霰微微嘆息，道，“若在出兵北齊前，要扳倒他倒還不難，現在卻是晚了！他的兩個兒子在河南軍中，兵權在握，想要動他，南梁必有一場戰亂，何況終會累及林雱，我縱然可以不當他是自己弟弟，卻不能不當他是先父的兒子。”
田風知他對亡父的感情，當下不再相勸，只是搖了搖頭道：“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南梁遲早毀在馮氏手中。”
林霰淡然道：“那是以後的事了，到時即便沒有他，也終有別人。世上沒有不滅的王朝，每一次朝代興替，便如同婦人產子，終有一場陣痛，生下來的兒女也不知是愚是賢，是美是丑，但你可曾見世人因之不再生兒育女了？”
田風聽完，一時呆住了。他雖因赤無敵之死，對梁帝早已絕望，再也不願為其效忠，但深處仍隱隱以梁人自居，所以不願它將來滅亡，百姓受苦，卻不料林霰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不由陷入了沉思。
兩人談談說說，一路回到了廢園，可剛一進門，卻都是大為意外。只見門內一位少女帶着兩名婢子，早在那裏等候多時了，聽到開門之聲，那少女轉過頭來，玉容雖然有些憔悴，卻不是如今紅極大都的婕妤大家是誰？
“先生……”鄭婕妤一見林霰，兩行清淚頓時奪眶而出，“如果早知先生乃是王族，婕妤當初絕不會如此任性，使先生陪我登台，遭受圈禁之苦。”
“姑娘切莫如此。”林霰大為窘迫，連忙擺手道，“霰遭圈禁，全是咎由自取，與姑娘無關，請姑娘不要自責。”
“你說得晚了！”旁邊一個小婢嘟嘴說道，正是瓊池盛會那天，一路把林霰拉去碧波閣，不肯鬆手的那個，“我家姐姐自你被圈禁以來，一直閉門謝客，說要與你共同受罰，嬤嬤尋死覓活鬧了多少回，她都不肯改變主意，今日你圈禁方滿，她也是第一天出來呢……”
林霰聞言大訝，不料鄭婕妤一個風塵女子，竟這般重情義，要知她剛剛躥紅，更應借瓊池會後的名氣趁熱打鐵，穩固聲望，如今閉門謝客百日，耽誤前途不說，更不知要得罪多少人，難怪鄭嬤嬤尋死覓活了…….
鄭婕妤瞪了那小丫頭一眼，暗暗惱她多嘴，又見林霰目光望來，更是俏臉一陣飛紅，垂下頭去擺弄衣角。兩個婢女見狀都悄悄退了開去，林霰一看情況不妙，趕緊向田風求援望去，誰知這沒義氣的幸災樂禍地看他一眼后，竟不理不睬地也走開了。
林霰心中大恨，卻也無可奈何，只有轉回頭，請鄭婕妤在院井裏的梧桐樹下坐了，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婕妤可知世人初學走路，都需要拐杖，時日一久便不能捨棄，卻不知只要身邊仍有拐杖一日，便永遠學不會自己行走……”
鄭婕妤初聽林霰首次以“婕妤”相稱，正自喜悅，但聽到後來，卻是嬌軀微微一顫道：“先生是否以後不再教婕妤琴課了？”
林霰點一點頭，嘆息后又道：“婕妤須知，音律之道首重技法，皆因沒有規矩則不成方圓，便如同年分四季，月有盈虧，世人唯有懂其規律，才知何時播種，何時灌溉，何時收成。然，只專註技法，按部就班，不得活用，亦終不能有所大成。概因天道有常，也無常，便如人心，隨着時移、事過、境遷，也會不斷發生變化，故天道即人心，人心亦天道，求着於外不如求着於內。唯有成就圓滿自在之內心，方能成就圓滿自在之樂境。”
鄭婕妤心知林霰此時所說，乃是字字珠璣，必將使自己受用終身，雖想到師生緣分已盡，萬般不舍，仍專註地把林霰說的每一字，都牢牢鐫刻於心，直到他說完了，才含淚抬起頭道：“先生乃非常之人，此生能得先生指點，已是婕妤萬幸，不敢奢求其他，但若他日相逢，先生莫視婕妤為路人！”
林霰一笑道：“他日相逢，婕妤之名必已天下皆知，恐怕霰想視為路人亦不能也！”
鄭婕妤見他深邃的目光中，此時隱隱閃動着親切之意，心中一陣溫暖，這才離愁稍減，破涕為笑道：“婕妤定當努力，不損先生知人之明。”
說罷，正要起身告辭。
林霰卻想起一事，忽然問：“聽說馮相家的三公子乃是婕妤常客，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鄭婕妤聞言一怔，隨即笑道：“馮公子確是飄花別院的常客，不過來得過於殷勤，倒讓婕妤有些不勝其擾。”
林霰聽她之言，便知馮琦果然是她裙下之臣，只不過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罷了，當下笑道：“這麼說來，霰有一事，想請婕妤相助……”
鄭婕妤聽完他所託之事，立刻爽快點頭：“此事不難，給婕妤兩天時間便安排妥當，先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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