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買兇（中）
廢園裏，月光下，田風和往常一樣，穿着青衣僕從的裝束，坐在院井支着小火爐，拿把扇子輕輕扇火熬着葯。
和平常不同的是，今天他身後還垂手立着兩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看起來五官端正，精明幹練，衣着也頗為華麗，要走在大街上，準會叫人以為是哪來的富家公子，可現在卻屏息止氣，好象連頭都不敢抬。
其中那濃眉大眼，臉龐略長的青年，正是下午跟蹤田風的赤驍，另一個下巴稍尖，眉眼也更秀氣的，則是馬車裏一眼認出他來的赤驪。
兩人站在那兒已經半天了，可是看着以前叱吒沙場，令人聞風喪膽的赤家軍中第一高手血影田風，現在竟如此熟練專心地給人煎藥，還是覺得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遲疑了很久，赤驍終於忍不住問道：“首座，那位林家三公子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田風輕輕搖着手裏的扇子，淡淡道：“怎樣一個人？我也說不上來。”
旁邊的赤驪見赤驍問不出來，卻是一臉不死心的樣子，便想了一下道：“屬下記得，以前首座跟我們談及赤帥，曾說他就象一團火焰，無論走到哪裏，身上都是至剛至正至烈之氣。”
田風聞言，手裏的扇子沒停，眼神卻露出回憶之色，想起當年慷慨悲歌的赤無敵，緬懷之餘，不禁泛起一絲嘆息：“不錯，我是說過。甚至到今天，我仍然認為，赤帥是我平生所見人中，最讓人崇敬的英雄豪傑。”
赤驪見果然引出話來，趁機又問：“想必林三公子也是如此吧？”
這些孩子都是田風一手帶大的，怎會不知秉性？雖知赤驪繞來繞去，也是和赤驍一樣對林霰好奇，但若不說，恐怕他們也不會死心，當下一曬道：“他嘛只是一個尋常人！在任何人面前，他都只當自己是個尋常人，任何人到他的面前，他也只當尋常人對待……”
這話簡單，但沒有深厚閱歷的人卻體悟不出其中的不簡單，赤驍赤驪都還年輕，所以連最機靈的赤驪也聽得一片茫然，赤驍更是搖頭道：“能讓首座甘心跟從，屬下可不信他只是個尋常人。小理”
田風抬頭看了看夜空，淡然道：“你以為做個尋常人容易么？這世上很多東西看着平常，其實卻難得。比如這天上的星星，既不能取暖，也不能照亮，人間多少慘事，更不見它動情。你看習慣了，不當它回事，可有一天迷路了，孤立無援，心中茫然，才會發現原來它早已幫你指出了方向……”
說話間，不由想起那年赤無敵死後，他和赤家八驥刺殺權相丁隳替主帥報仇，當時丁隳也知樹敵無數，出行護衛三百多人，他們浴血奮戰，終於大功告成，最後為了擋住追兵，他命八驥帶着老賊人頭先走，自己一人斷後，但終於寡不敵眾，逃出去時已經重傷將死，正好被趕出寧府的林霰遇上，就這樣一聲不問地救了他，把他留在廢園。當時他傷得極重，本來必死無疑，是林霰每天鑽研醫書，不斷為他變化藥方，加上他內功深厚，久在軍中，體質也強健，居然奇迹般被救了回來。可饒是如此，也有整整半年卧床不起，全靠林霰去樂坊教琴維持生計。
偏偏他因赤無敵被害，心如死灰，每日不理不睬，並不領情，要是換一個人，早就把這種不知感恩的傢伙丟出門外去了，可林霰實在也是個怪人，他不理林霰，林霰也不理他，但每日送飯送葯照舊，天天授課之外，守着一個活死人，實在無聊，就自己在院子裏彈琴，天長日久，他也就聽慣了那琴聲，有時聽着聽着，想起赤無敵，不禁潸然淚下，有時想起童年在南疆自由自在的生活，又悠然神往，也不知從何時起，眼中的天地並不象從前那麼一片灰暗了，而對於武道的領悟卻似乎有了另一個境界。
後來，他逐漸能下床行走，便自然而然地接手一些廢園的雜事來做，其餘大部分時間卻是一個人默默出神，想着把琴聲中一些模模糊糊的領悟，化入武道之中。而林霰也聽之任之，他願意做的雜事就隨他做，他不願做的就自己動手，他願意說的事就聽着，不願說的事也從不過問，只不過兩人習慣了最初的相處之道，朝夕相對也說不了幾句話，即使說話，也總是一個是冷冷的，一個是淡淡，可彼此間又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所以赤驍他們問，林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實在說不清，如果一定要說，那麼也許林霰什麼人也不是，只不過是一個他田風願意後半輩子永遠保護、追隨之人而已……
爐火忽明忽暗，赤驍和赤驪見田風出神，也不敢打擾，忽見他眼皮子都不抬地一縷指風射了出去，爐中火焰頓時熄滅，而倒出的葯汁，卻剛好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煮得正是一碗！
“想不到兩三年間，首座的武道修為竟然精進到這般地步了。”兩人看在眼裏，正暗暗咋舌。
耳邊卻聽田風說道：“不說我了，當年刺殺丁隳之前，我早就叫你們一旦事成，不可留在南梁，你們兩個如何反而來了大都？”
赤驍一面上前幫他清理火爐，一面笑着說道：“首座的話我們幾個豈敢不聽？其實我們後來尋訪不到你的消息，只好去了陳宋，幹着無本買賣，這次回來是另有原因，也沒想到會遇到你，不過回去要是跟赤騶他們幾個說了，保證大家都會馬不停蹄趕過來。”
田風聽了不由皺起眉頭，以這幫小子對自己的感情，只怕真會如此，看來倒要想個辦法阻止才行，一面想着，一面隨口問：“那赤騶他們又在幹什麼？”
赤驪清理完藥渣，抬頭一笑道：“便是赤驍所說的無本買賣！前些日子，我們遇上了一個大主顧，出千兩黃金，收買一個南梁大官的首級，赤騶說南梁君臣沒一個好東西，殺幾個還能賺金子，倒划算得很，便同意接手，所以這兩天他們去做買賣，我和赤驍便來大都收賬。”
田風聞言心頭一動，問道：“哪一個南梁的大官？”
赤驍答道：“就是派去河北迎接齊使的那個嗣王，叫什麼林雩……”
一語未畢，田風的臉色頓時大變，失聲道：“你說什麼？赤騶他們幾個去殺林雩了？！”
“正是。”赤驍和赤驪嚇了一跳，點點頭后，忽然有點明白過來，“那個嗣王也姓林，莫非……糟了！”
兩人面面相覷，臉色也都一變，等轉過頭來，眼前卻早沒了田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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