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身世（中）
寧親王林昿薨了，南梁朝堂不過少了位閑散王爺，本不算什麼大事，但出人意料的是梁帝林暻，竟在林昿死後三天之內，連着給寧府下了三道諭旨，不僅賜下大量金帛財物，特許葬儀使用天子級別的四重棺槨，使林昿死後倍享哀榮，更將林昿長子林雩封為嗣王，四子林雱加封康郡王。
這樣出人意料的恩寵，不禁令人疑心，這些年來一直都心存僥倖，希望老來得子，而遲遲不肯立儲的梁帝，是否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於是本來就在暗中流傳的立儲之議，又重新被提上了檯面，使南梁朝野登時沸騰起來。寧府大喪期間，門檻幾乎被前來弔唁的人踩爛了，這些人中當然不乏林昿生前的故舊親朋，真心前來哀悼，但更多的卻是借弔唁之名，來寧府查探風向，想在儲位人選出爐前，選准嗣王林雩或康郡王林雱其中一人靠攏，將來好憑擁立之功平步青雲。
不過這股議儲的風潮雖然起勢很快，卻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就在寧親王林昿頭七剛過，天河之北卻傳來另一個重大的消息，繼原本派去北齊求和的使者被齊太后拒而不見，灰溜溜地回國之後，如今北齊忽又表示願意重新開啟和談，並派了北齊當今的皇叔，也就是死去的攝政王齊桓之弟，齊太宗第十一子齊樞，親自過河前來南梁商談議和的條件。
自從二月輕啟戰端以來，不過是短短四個月，南梁朝堂幾次增兵，但天河以北的戰況卻仍是急轉直下，如果不是有靖海公邑斌坐鎮大都，不斷為前線運籌帷幄，設計出種種佈防措施，甚至連他不惜重金從東海購入，原本為赤峰關對付韃靼準備的火炮都運了過去，恐怕就連清建二州也早就失守樂，在這種情況下，不僅前線軍心浮動，就連大都都有些人心惶惶，所以眼前的和談，也就成了眾人心目中，能將南梁拔出河北戰局這個大泥潭的最後希望，齊樞即將出使南梁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引起了朝野上下極高的關注，甚至連早先議論最多的立儲，也一時變得不那麼重要起來。
而與此同時，就在南梁皇宮的勤政殿裏，梁帝林暻也正在緊急召見他的幾位重臣。除了宰相馮權，靖海公邑斌，兵部尚書盧曦之外，還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年輕武將，正是馮權的長子馮璋，剛剛出任河北軍副指揮使不久，此次回大都彙報前線軍情，以及前番出使北齊遭到冷遇的禮部侍郎楊鑒，也一起被梁帝召來共商議和之事。
自從三個月前，河北戰局急轉直下以來，梁帝林暻臉上還是第一次象今天這樣輕鬆愉悅，笑了笑說道：“北齊願意重開和談，看來我們送去西武的百萬金銀總算起效了，這還要歸功于靖海公的奇謀啊！”說罷，目光一掃階下站立的邑斌，露出欣慰之色。
邑斌一聽，躬身說道：“承蒙皇上誇獎，但臣不敢居功，此計——”他不願竊他人之功，剛想說出“此計實乃盧大人謀划”，不防卻被站在身旁的盧曦偷偷扯了扯袖角，這才只得心中疑惑着，又吞了回去，改而言道，“此計不過是權宜之策，雖能故布疑陣，暫時迷惑北齊，可時日長了，北齊終會發現西武雖收了我們送去的金銀，卻並無調兵動向。”
好在梁帝聽得專心，並未注意兩人的小動作，當下點了點頭道：“邑卿說得有理，那我們就更應抓緊時機，趁此番齊使來梁，極力促成和談。好在我南梁一向富足，大不了多花些銀子。小理丞相以為如何？”
馮權早已將自己兩個兒子順利地安插進河南軍中，此時當然不想戰爭再繼續下去，當下急忙躬身說道：“皇上英明。”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定下了。”梁帝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對站在最後列的楊鑒說道，“楊鑒前番出使過北齊，這次和談還交由你來辦吧。”
楊鑒見梁帝向自己望來，心裏咯噔一下，又聽果然要自己負責和談，更是叫苦不迭，別人不知內情，而他是吃足北齊苦頭的人，當然知道事情絕不想皇上想得那麼簡單，口中囁嚅了幾聲“臣，臣”，卻始終說不出遵旨二字。
梁帝見狀，頓有不悅之色，說道：“朕早就說了，今日並非廷議，只是私下裏和幾位愛卿隨便聊聊，大家言者無罪，楊鑒你為何還是吞吞吐吐啊？”
楊鑒見狀，嚇了一跳，連忙撩袍跪倒道：“啟稟皇上，臣，臣只是擔心自己的級別不夠，想那北齊此番派來的使者齊樞乃是當今皇叔，而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郎，與之談和，未免有些輕慢。”
梁帝的臉色微緩道：“此事朕早已想過，出面接待齊樞之人，朕自然會另外選派與之相當的王爵，你只須負責和談實際的內容便是。”
楊鑒一心想躲開這個難辦的差事，所以聽梁帝前面說另派王爵，暗中正自一松，但聽到最後那句，臉色立刻又難看起來。
這下，梁帝的臉可就真沉下來了，冷冷說道：“你還有什麼事？難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不應該嗎？”
楊鑒聽到梁帝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連連頓首道：“聖上息怒，臣怎敢有推諉之意？只是，只是臣前番出使，雖未見到北齊太后，卻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只怕要想和談，我們光賠些金銀，還遠遠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梁帝一怔道：“我們還了青建二州，再賠償千萬金銀，北齊仍不滿足？”
楊鑒本是馮權的門生，當初出使回國，就曾將北齊透露的風聲暗中稟報恩師，馮權深怕激怒梁帝，叫他暫且瞞下，但此時楊鑒自己保命要緊，再也顧不上看恩師臉色，只得硬着頭皮說下去：“正是如此，他們想要的只怕還有咱們天河以南的河套之地。”
“什麼？！”梁帝果然震怒了，一拍龍椅的扶手說道，“想不到北齊如此得寸進尺，他們若真想覬覦朕的祖宗家業，朕也不怕跟他們作戰到底，馮璋你剛從河北回來，你說，這仗要怎麼打？”
這次輪到馮璋臉上變色了，他當然知道這仗已經打不下去了，河南軍在赤無敵死後，軍心渙散已久，又這麼多年沒打過仗，懶散成風，此次出兵小勝之後繼而大挫，更是士氣低落，一心只想撤回河南，根本沒有心情在青建二州認真經營，就連他自己尚且如此，何況手下的士兵？
當下只好求援地看了父親一眼，馮權會意，連忙搶前一步，躬身道：“請聖上暫息雷霆之怒。想我大梁聖主當世，北齊本不足懼，只是長時間戰爭，就必須追加兵力，未免勞民傷財，聖上一向仁慈，尚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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