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身世(上)

第七章身世(上)

等到林雩和林雱出去,房門重又掩上。小理

林昿這才轉過頭,望着林霰微微一笑:“霰兒,多謝你信守當日之言,來見我最後一面,令為父好生欣慰。”

林霰走到床前,撩衣跪倒,沉痛說道:“可惜除此之外,兒子竟絲毫不能再為父親分憂解痛。”

林昿嘆道:“你陪了我這麼多年,已經足夠了!倒是為父對不起你,這些年你在府中受盡排擠,甚至被迫搬出府外,為父明明知道,卻不能稍加維護於你……”

“不,父親。”林霰強忍着淚水,搖了搖頭道,“若非父親如此隱忍,兒子只會更遭人忌,父親的苦衷,兒子心知肚明。”

林昿疼惜地看著兒子熬得通紅的雙眼,雖名為父子,心中卻湧起一陣知己之情,不由仰頭說道:“霰兒,為父知你性情,榮華富貴自不必說,就是天下興亡,只怕也並不關心,早想離開大都,自由自在地過些平靜的生活,如今卻為了對為父的承諾,受盡屈辱,也不肯輕言離去,實在是難為你了。”

林霰身軀一顫,咬緊牙關說了句:“縱然如此,亦不能報答父親大恩於萬一也!”

林昿凝視着他,沉默片刻,忽然說道:“霰兒,莫非你早知我並非你親生之父?”

林霰垂下頭去,半晌才澀聲答道:“兒子自小,後背便有一塊蒲扇大小的白斑,每逢見風,必生厚繭,痛癢異常,十歲時看到一本醫書,方知此疾名為‘蟒鱗白’,乃父子相傳,但父親身上並無此疾,是故,知與父親並無血親……”

林昿“哦”了一聲,有些失落:“原來你十歲時就知道了,枉費為父辛苦隱瞞這麼久……但你知道之後,為何從不向為父追問自己的身世呢?”

林霰神色平靜地答道:“自古以來,生恩未及養恩大,何況兒子從小受父親諄諄教誨,呵護備至,雖名為父子,卻又如良師諍友,已有如此慈父在堂,兒子何必再知其他?”

林昿聽他淡淡說來,眼前不由閃過二十年來父子相處的點點滴滴,眼眶一陣濕潤,點頭嘆道:“霰兒,你雖非為父親生,但三個兒子裏,反而與為父性情最為相投,有兒如你,也正是為父平生最得意之事……”說到這裏,他微微喘口氣,才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但為父去后,你的路卻還很長,人生在世,若不知從何而來,又如何能知往何處去呢?”

“人生在世,若不知從何而來,又如何能知往何處去呢?”林霰聽到林昿竟有讓自己去尋訪身世之意,不由心頭一震,輕輕叫了聲:“父親?!”

林昿此時的臉色已漸漸轉為灰白,只是心中還有未了之事,勉強支撐着罷了,當下擺了擺手,示意林霰不要打斷,一面卻說出了一段離奇的故事:“說起來,那還是當年為父從北齊回梁之時,為了儘快回國,一出齊境,為父便連夜趕路,想從陳宋轉下建州,南渡天河,卻不料那一夜行到齊宋交界的蒼山,大雪之中,忽路遇一位緇衣老尼,懷抱襁褓中的嬰兒,攔住了我的車駕……”

林霰聽到這裏,已是猜到父親說的那個嬰兒正是自己,耳畔又傳來林昿艱難的聲音:“……那老尼年近七旬,相貌清奇,一望便知是個得道的出家人,對為父自言乃山中庵堂三梅渡的住持,前幾日,她庵中來了一位懷有身孕的貴族婦人,寄居數日,產下一子,之後竟連夜將嬰兒悄悄棄於雪地無人之處,欲凍殺之,幸被她徒弟偶遇得窺,報於她知……”

林霰雖早已隱隱直覺自己身世必有蹊蹺,卻不曾想,原來一出世便遭逢大劫,臉色不由沉重起來,只聽父親又道:“那老尼偷偷救下嬰兒,怕被那貴婦的隨從察覺,不敢帶回庵堂,只得抱下山來,本想尋個農婦收留,卻正好遇上為父的車駕,所以求為父將此子帶走,並一再叮囑:‘其母必欲殺之,令此子成人之後,不可入齊’……”

“其母必欲殺之”幾字,林霰聽來,本已如晴空霹靂,但見父親勉強說了這麼多話,氣息越來越亂,更是急道:“父親不宜多言,請先歇一歇吧。”

林昿卻知此時不說,恐怕永遠也說不完了,當下仍是提着一口氣說道:“之後,為父帶你回到南梁,卻對你的身世放心不下,也曾悄悄派人去往蒼山,不料回來之人卻道,三梅渡早已化為灰燼,就連主持靜元師太也涅槃已久,為父推算時日,竟正是當年邂逅不久之事……”

說到這裏,他才微一停頓,目光充滿憂慮地看着已面色鐵青的林霰道:“霰兒,你身世詭秘,為父本想永不對你言及,免得使你將來身處不測之險,但這些年為父看你長大,深知你雖表面淡然,卻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若終身不知親身父母,難免心中會有缺憾,為父也於心不忍……好在你天賦異稟,遠非常人可比,縱遇兇險,相信不難自保,為父這才和盤托出,唯一所慮者,你習慣把心事收得太深,常此以往,只怕傷了自己的身體……”

林霰眼看父親的雙目越來越暗淡無光,彷彿燈油耗盡,只覺心急如焚,哪還顧得了其它?當下,只是強自笑了笑道:“父親盡請寬心,兒子的咳血症雖未根治,但這兩年細心調理,已大有起色,身子早不是以前那般弱不禁風了。”

林昿打起精神,仔細看了看他,見他臉上雖仍有病容,但氣色果然比早年好了很多,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示意林霰探手到自己枕下,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銅鑰,用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還記得你小時候,為父曾將一隻小匣子交你保管么……這就是鑰匙,裏面放着你出生時的襁褓……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唯一事物,你,你收好了……為父至今不信,世上有那麼狠心的母親……若靜元師太所說不實,你可憑此與親生父母相認……”

說完,眼神一陣渙散,又吐出最後一句話來:“還有,保護好你大哥,不要讓他們兄弟相殘……”

“是,父親。”林霰一手攥緊了林昿的手,只覺嘴唇都快咬出血來了,拚命點着頭道,“只要我在一天,就不會讓大哥與四弟骨肉相殘!”

林昿含笑點頭:“有你在,為父自然放心…..”

說完泫然闔目,撒手西去了。

林霰望着父親安詳的遺容,只覺身子一陣冰冷,二十年來,父親慈祥親切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但就在這轉瞬之間,偌大的天地,彷彿便只剩了他自己一人,茫茫然站起身來,走出房間,到了前廳,只見繼母馮氏仍陪同馮、邑二人坐着,大哥林雩和四弟林雱站立一旁,看見他神情大異地走來,都露出驚疑之色。

林雩上前一步,抓着他手臂問道:“三弟,父親,父親他怎樣了?”

林霰凄然一笑:“大哥,父親去了……”

瞬間,廳內悲聲頓起,眾人都向林昿的房中奔去,丫鬟奴僕也紛紛驚惶失措,只是對林霰而言,這一切都已變得那麼遙遠,父親走了,這座寧王府還有什麼值得他關切?

天上烏雲遮月,大風一起,院子裏樹木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林霰站立中庭,輕輕說了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隨即只覺喉間一甜,吐出一口鮮血,頓時栽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鳳巢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耽美同人 鳳巢琴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身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