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長夜（下）
松壑齋內，齊靳的御書房燈火通明。小理正如端太后所料，正在針對明日的決戰召開最後一次御前會議。
由於林霰一早提醒過，在複雜的宮斗環境裏，將不貴多而貴於精，否則事不機密，反害自身。齊靳也深以為然，所以部署決戰以來，只讓幾個心腹參與其中。
今日除了齊劥與薛剛在通州安排兵諫的人馬之外，齊樞、謝毓夫和李罡都在御階下就座，武清和高建則侍立兩側。
自從年後，林霰的決戰計劃全盤托出，眾人按照齊靳部署，已各司其職秘密籌備了一個月，此刻正在一一稟報進展，而齊靳坐在書案之後，也是肅然聆聽。
謝毓夫說道：“皇上，臣與李罡這一個月聯絡下來，已有七百六十八位兩院六部官員，在臣等諫言太后歸政的表章上聯名，如果再算上那些雖然未與臣等聯名，但準備自己單獨上表的，站在我們這邊的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已佔了十之三四。只是這些人中，仍是以年輕官員為主，而此番隨皇上參加祭天的元老重臣卻還有很多都沒有表明態度，似乎還在觀望。”
李罡也皺眉道：“是啊，皇上。小理對於這些元老重臣來說，畢竟他們在朝時間長，對太後有着很深的感情。如果想要他們堅決地站到皇上這邊，明日中書省和六部尚書的態度就變得十分關鍵了。”
齊靳沉吟了一下，把目光轉向齊樞道：“廷器怎麼說？”
齊樞道：“皇上，臣這裏的情形，與乾元和鍾秀他們差不多。一個月以來雖有工部錢芳，兵部楊鈞霆兩位尚書，向臣表態支持皇上，其他四人的意向仍是諱莫如深。”
其它三人聽到這裏，都是眼前一亮，謝毓夫脫口贊道：“誰不知道中書省和六部尚書乃是鐵板一塊，都是太后死黨，劭王竟能說動其中兩位，口才堪比蘇秦張儀！”
齊靳點了點頭，也露出滿意之色道：“鍾秀言之有理。這樣一來，我們在中書省四居其一，六部尚書六居其二，雖仍處於劣勢，再加上得到大部分年輕官員的支持，明日朝上也足以和太后一戰了。”
齊樞笑道：“皇上這可算錯了，咱們在中書省可不是四居其一，而是五五之數！臣來天壇山之前，曾與李相一番深談，他當時猶豫再三，沒有當場向臣表態，所以臣也就沒向皇上稟報，但昨日李相親至臣燕京的府邸，把這份表章交付給了臣的家人，命其快馬送來行宮……”
說話間，從懷中取出一份表章，呈向齊靳道：“請皇上過目。”
高建正要上前接過來遞交齊靳，但齊靳聽說這份表章來自四大宰輔之一的李秉中，卻已按捺不住，親自從御階走了下來。
從齊樞手中接過一看，只見李秉中的這份奏章寫明由齊樞帶呈，也是勸諫端太后歸政的。其中曆數了太后二十年的政績，言辭懇切，十分動情，最後說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端太后當年對他的保全之恩，今日之所以諫言歸政，也正是為了報太后恩德，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全太后的晚節，讓她的賢德得以永留史冊，成為齊國萬世楷模.....
齊靳看完之後，不由動容道：“廷器心思機敏，竟能用這樣的理由打動了李秉中，而李秉中縱有諸般不是，他對齊國的忠心也確實難得。”
齊樞苦笑道：“皇上過獎了，李相本就同時身受皇上和太后大恩，他對太后雖有感情，對皇上更是感恩戴德，臣才能遊說成功。可張涼和田橫，卻連臣也無可奈何。今晚來皇上這裏前，臣還分別去拜訪了他們。但費盡了三寸不爛之舌，田橫始終一言不發，張涼就更不用說了，乾脆推說已經就寢，將臣拒於門外，只怕明日朝上是不用指望他們兩個了！”
李罡卻是神采奕奕道：“皇上，臣倒是以為，張涼和田橫對於朝中的影響力雖大，但就算沒有他倆支持，咱們目前也已經有了四成人心，比之太后所差甚微，何況明日朝堂上還有林先生準備的殺手鐧呢，定能把局勢扭轉過來。”
謝毓夫一拍大腿道：“元乾說的對！半年前，我們想上表諫言歸政，還在擔心應者寥寥呢，如今卻已能和太後分庭抗禮了，林先生出山以來從未失算，明日也絕不會例外。”
說起對林霰，在場甚至包括武清和高建在內卻是人同此心。想起短短几個月間，他為皇上所作的謀划，從推行國策，到冊立太子，公祭齊桓，表面看來和親政沒有半點關係，卻在潛移默化中使朝中局勢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無不信心倍增。
但齊靳默然片刻，神色仍是喜憂參半道：“只可惜明日就算我們在朝堂上勝了，太后肯不肯歸政，卻還是另一回事啊！”
此時門聲輕響，一個御前侍衛走進殿內，到武清身旁低聲稟告幾句，等侍衛告退之後，武清過來向齊靳說道：“皇上，誠親王和涼州駙馬帶領的一萬兩千人馬，已在行宮外的山谷隱藏，準備就緒了。”
齊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目光變得異常凝重。其它人也早已知道兵諫的安排，但聽武清稟告，仍是微微一驚，抬頭向窗外望去，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濛濛發白了。
謝毓夫和李罡對望一眼，他們雖極力支持皇上親政，但內心深處也不乏對端太后的敬意，並不想看見皇上與太後走到這一步，只是今日的勝負關係到他們仕途命運，甚至身家性命，已是騎虎難下。
齊樞又何嘗不是心同此理？此外他更是深諳軍略之人，明知府兵沒經過統一的訓練，使用起來難免會有弊病，只不過事到如今，為確保齊靳親政，冒這點風險也是無可奈何。
齊靳自己更是心中矛盾，從他決定親政以來，早已料到與母親之間可能會產生衝突，卻從未想過要走到兵戈相見這一步。
直到林霰遭受暗害，他作出兵諫的決定，卻也不是完全相信刺客所言。而是那日當他親眼看着御輦中身受重傷的林霰遠去，忽然徹底覺悟到，這場親政之戰早已不僅是他和母親兩個人的事，更關係到他身邊每個人的生死。
此時殿內寂然良久，忽聽謝毓夫脫口道：“但願今日朝堂上，太后能聽從李相良言規勸，懸崖勒馬，這樣皇上也就用不着動用這支府兵了……”
這雖是大家的心裏話，也都知希望渺小，今日之戰若能善了，太后也不會行此下策，派人暗殺林霰了！
齊靳失神片刻，更是長嘆一聲：“罷了，如果真是朕想錯了母后，今日之後，朕自會向她負荊請罪！高建，你取朕的手諭交給武清，命皇兄依計行事，引一支人馬入宮，薛剛原地待命，朝會之後，朕自會另有旨意。”
高建與武清齊聲領命。
齊靳卻微微苦笑道：“直到今日，朕才明白從小母后對朕所說的‘天子無私事’，做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即便對親生母親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只因身為天子，朕身系並非自己一人，還有每一個忠於朕的部下及臣民，當初不戰則已，既然戰了，朕就必須成功！”
聽到皇上這番悵然之語，眾人眼角無不濕潤，就連齊樞也不禁暗中震了一下：“皇上可真是脫胎換骨了！”他向來不服齊靳，即便這次投誠也不過是審時度勢，說不上多麼真心。此刻卻不由自主在心裏改了稱呼，頭一回認同這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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