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闖園（中）
由於寧親王林昿常年卧病，他所居住的寧王府南園一向清凈，此時又剛好晚飯時分，大部分奴僕都去了廚下用飯，只有兩個小丫頭在院子裏伺候着，忽然看見世子領着還被圈禁着的三公子走了進來，都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迎了上來道：“世子爺和三公子怎麼來了？”
林雩點了點頭道：“嗯，我們來向父親、母親請安。”
“是，奴婢們這就去稟報。”
兩個丫鬟匆匆下去，不一會就扶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走了出來，只見她身材勻婷，容貌娟麗，舉止端莊得體，自有一股出身名門的氣派，但那雙眼睛卻顯得精明銳利，一看就是個厲害的角色，正是宰相馮權的長女——寧王妃馮氏。
林雩和林霰見她出來，一齊上前行禮道：“母親大人安好？”
馮氏見林雩並沒有象往常一樣，等到睡前才來請安，本就有些奇怪，再看被圈禁的林霰竟然也在，目光更是一陣驚疑，但她的城府畢竟不是尋常女子可比，臉上仍是含笑道：“我一切都安好，你們起來吧，不過——雩兒今日何故早早便來？還有霰兒，你那百日圈禁之期也已滿了？”
林雩心中底氣不足，被馮氏一問，頓時答不上來，林霰卻上前一步道：“回稟母親，兒子圈禁之期未滿百日，但因心憂父親的病情，故請大哥領兒子前來問安。”
“如此，也是你們的孝心。”馮氏點頭，目光一轉，又道，“好在你們父親的病尚無大礙，等他小睡醒了，我自會替你們轉達。如無它事，你們就都先回去吧。”說罷，轉身欲走。
卻見林雩低頭說了句：“母親，兒子，兒子想進去看看父親。”
馮氏轉回身，微微皺眉：“你父親難得小睡，何忍擾之？”
林雩硬着頭皮說道：“兒子悄聲入內，定不驚擾父親。”
馮氏不料這個一向唯唯諾諾的世子今日竟如此固執，當下看了他一眼，冷冷說道：“你父親一向睡得淺，就是我們在這院子裏子裏去？”
林雩一時無話，只好向林霰望去。
林霰微微一笑道：“大哥，母親如此說來，父親此刻只怕已然醒了，我們正好入內請安。”
這下輪到馮氏為之語塞，如果說她對林雩這個世子還有幾分無可奈何，對庶出的林霰，卻向來是無所忌憚的，當下臉色一沉，道：“霰兒，你百日圈禁未滿，擅自脫逃，已是違旨，還敢在這裏胡鬧？”
林雩忙道：“請母親大人息怒，三弟他，他並非有心冒犯……”
林霰卻行若無事般平靜地說道：“南梁律法，便是死囚，父親病危，亦可特准離監，見其最後一面，何況皇上旨意只是將我圈禁府中，並未指明所在，如今兒子未曾離府，又何來脫逃之說？母親欲加之罪，恕兒子不敢承受。”
馮氏做夢也想不到林霰竟敢這樣和他說話，從她入府以來，因為深怕兩個兒子聯手與自己作對，下的第一步棋，就是逐走毫無根基的林霰，先是在林昿面前數落林霰的種種不是，可惜林昿不為所動，直等林昿卧病，她又在暗中傳出林霰的咳血症乃是癆病，極易過人，但不管她說什麼，林霰從不替自己分辨一句，反而主動提出自己的病既會影響父親康復，寧願暫時搬出府外，馮氏也曾起過疑心，但暗中觀察，卻發現林霰確實從不與外人結交，連和世子林雩也十分疏遠，這才放下心來，順水推舟地同意了。自那以後，林霰再沒踏回寧府一步，甚至連一分接濟銀子都沒敢跟她伸手要過…….
這樣一個比林雩還要窩囊的人，今天非但有膽和自己作對，所說的每一句話更是成竹在胸，鋒利無比，令馮氏震驚之餘，竟有點難以應對之感。但此時已騎虎難下，自己絕不能讓他們進屋去見林昿，唯有自持身份，狠狠盯了林霰一眼道：“好，就算沒有國法，這裏總還有家規在！你如此頂撞母親，已是忤逆不孝——來人，把他給我送回思過堂！”
院外的護衛聽到叫喊，立刻一擁而入，將林霰團團包圍，院中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此時忽聽有人大呼一聲“住手”！
眾人目光望去，只見說話的人竟是林雩。小理
這位一向膽小怕事的世子，此時雖已臉色青白，嘴唇不停發抖，但目光卻反而堅定起來。沒來之前，或許他對林霰的話還有幾分存疑，但現在看見馮氏不遺餘力地阻止他們入內，其心已昭然若揭，正如林霰所言，到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的地步，只有拚死一搏。
所以，他挺身而出，怒視那些護衛道：“你們想幹什麼？有我在這裏，容不得你們以下犯上！”
這些護衛從未見過他發怒，雖一向懼於馮氏之威，但想起世子畢竟是王府未來的主人，也不禁心生忌憚，一時不敢妄動，目光紛紛向馮氏望去。
馮氏見狀，手指林雩怒道：“身為人子，公然違抗母命，等我上奏聖上，如何發落你！”
林雩聽了這話身軀一顫，但仍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這時早有人跑去稟告，林雱也急急地來了南園，見到此情此境，自然站在母親那一邊，但他一上來，卻並不指責林雩，反而向馮氏低聲勸道：“母親大人息怒，大哥素來孝順，今日冒犯，許是受了他人挑唆。”
言下之意，是讓馮氏先拿下林霰，以林雩懦弱的性情，一旦孤立無援，自會就範。林霰見他小小年紀，心機倒深，也不禁有點惋惜，若論儲君之選，他確實比林雩更適合，只是心胸狹小，又容易受其母擺佈，將來如果登基，遲早淪為馮家的傀儡。
馮氏這時也明白了兒子的暗示，當下不再理會林雩，轉頭向眾護衛厲聲說道：“你們愣着幹嘛？世子想發號施令還早，如今仍是由我當家——還不速將林霰拿下，違者重責！”
那些護衛聞言，哪裏還敢猶豫，頓時上前將林霰綁了，林雩大急，卻被林雱攔着，正自不可開交，馮氏的心腹管家李貴，此時卻匆匆進了院子，到馮氏面前小聲說道：“王妃，靖海公和宰相大人的車駕到了府前。”
馮氏臉色大變：“什麼，他們怎麼來了？”
李貴囁嚅了一下，說道：“是，是世子爺剛才派人去請的。”
馮氏又驚又怒，如果僅是靖國公一人前來，他再怎麼厲害，畢竟還只是個外人，自己自可砌詞推脫，如果父親馮權一人前來，那更不必擔心，但如今兩人同來，當著靖國公的面，父親為了撇清，非但不能幫自己說話，只怕反而必須替林雩主持公道，這一來，自己怎還擋得住林雩父子見面？
眼看大勢已去，馮氏只得把火撒在李貴頭上，狠狠看着他道：“我早就吩咐過，世子做任何事情，都要提前報知，他去請人，你怎不早來通稟？”
李貴苦起臉道：“小人早想稟報，但王妃一直在和世子爺……小人，小人怎敢進來呢？”
馮氏聞言心頭一動，目光向院子裏掃去，只見林雩還在那裏氣急敗壞地和林雱糾纏，而林霰雖被綁了，臉色卻一直平靜無波，此時遠遠看着自己與李貴密語，泛起淡淡笑容，頓覺一陣寒意。
這麼厲害的招數林雩絕想不出來，是他，這一切定然全是他的安排！
他一面讓林雩以世子的名義，尋個借口，去請父親和靖海公前來，一面料到府中都是自己的耳目，必會前來稟告，而那個時候，自己還有機會半路截住兩人，所以才和林雩趕來問安，不惜當場引發衝突，只為拖住自己，好讓靖海公和自己的父親馮權順利到達。
想到這裏，馮氏終於明白了，今日失算，正是低估了林霰這小子！但她畢竟是精明人，既然大勢已去，如果再讓靖海公邑斌入府後目睹眼前場景，反而更為不妥。好在來日方長，想要對付這兩個兒子，倒也不必急在一時……
當下，她很快冷靜下來，轉頭向林雩說道：“雩兒，靖海公與宰相大人已到府前，我要入內更衣，你先替我去正門迎接。”
隨後又向那些護衛揮了揮手道：“家醜不可外揚，給霰兒鬆綁，你們也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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