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異客（下）
以齊樞之智，對於林霰的為人，看得不可謂不準，但有一件事，他還是猜錯了，那就是他把那十六個字暗中傳揚出去的事，其實早在林霰預料之中。
所以當齊靳收到樞密院送來的南梁密報，還專為此事，來明理堂安慰了林霰一番時。林霰表面顯得驚慌失措，大為不安，但等齊靳滿臉不放心地離開了之後，他轉過頭來，卻早已恢復了從容，只向田風淡淡說了一句：“等徐藥師下次再來，你就可以讓他送出信去，讓青烈他們按計而行了……”
田風點了點頭，見他神色苦惱地揉着自己太陽穴，前幾天的宿醉，居然現在還沒消，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笑意，一面端了杯參茶過來，一面曬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演技，看剛才你在齊靳面前七情上臉之態，連我都差點以為你真在擔心馮權和林雱不肯放過你。”
林霰說道：“馮權和林雱當然會對我恨之入骨，但我又怎會讓自己落到他們手上？有什麼好怕的。只是這裏既然並非我們的久留之地，我就遲早還是要想辦法離開，如果不讓齊國君臣以經封死了我的退路，放下心來，我後面的計劃就難以實施......”
說話間，接過參茶喝了兩口，才感覺精神微振，看來酒色穿腸這句話果然有點道理，後者他雖未領教，前者卻已經見識了。
田風對於他的心思，當然心知肚明，但是想起另一件事，卻不由皺了皺眉道：“齊樞這裏倒還順利，但徐藥師那裏，一樁小小的深宮投毒案，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倒有點出乎預料。小理”
林霰才覺得好了點，一聽這話，頭好象又疼起來，只得苦笑道：“本來既知兇手投毒的手段，有機會接近靜妃的人也不多，只要暗中留心蛛絲馬跡，案子並不難查，誰知徐藥師倒好，竟到處問人誰給靜妃用過鬱金所制的香料，這一來自是打草驚蛇。有了這麼一位‘神探’，你叫我夫復何言？”
田風道：“那現在怎麼辦？風聲泄露，兇手行動定會更加謹慎，說不定再也不敢下毒了，豈非永遠也查不到。”
林霰悠然道：“若能敲山震虎，令人不敢再作惡，查不出來也罷。只是人一旦下了狠心，往往不達目的，是不肯善罷甘休的，你就是想叫他懸崖勒馬，他也收不住呢。所以我這次讓徐藥師布了一個局，只要此人還不肯收手，必會上鉤。”
田風訝然道：“上次徐藥師來，我見你二人在那裏嘀嘀咕咕，討論了半天藥性藥理，難道就是為了布這個局？”
林霰也不由有些得意道：“徐藥師當神探雖然不成，說起藥性藥理，卻是天下無人能比。所以我也只好因材施教，逼着他調製了一種藥膏，讓靜妃塗抹在身上。這藥膏也沒有別的功效，只是一接觸到鬱金的氣味，卻會在她的皮膚上起些紅疹。這樣一來，就算兇手下毒的手段再隱蔽，混合了其它香料來遮掩氣味也沒關係，只要靜妃身上起來紅疹，兇手必是當時在她殿中的一人。只要逐一搜身，就證據確鑿，無所遁形了。”
聽了這番安排，就連田風也暗贊妙計，當下不再言語，現在看來，只須靜候徐藥師的佳音。
過了兩天的一個下午，徐藥師果然興匆匆地來了明理堂，一進門，就向林霰滿面喜色道：“林霰，兇手落網了！”
林霰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暖床上看書，聞言毫不意外，連手裏的書都沒有放下，只是笑了笑道：“恭喜前輩啊，你這可是為皇上立了大功一件！”
徐藥師大馬金刀一坐，曬然道：“我才不稀罕封賞呢，此事一了，能讓我多清凈幾天，就足矣了......咦？你怎麼一點好奇心都沒有，我們忙活這麼久，如今終於水落石出，竟不問問兇手到底是誰？”說話間，不由瞪着林霰。
林霰管這件事，純粹是為了和他的“交易”，此刻買賣作成，對於兇手確實沒什麼興趣，但為了不掃他興，還是敷衍着問了句：“誰啊？”
“連你也會嚇一跳的......”徐藥師平生頭一次破案，滿臉得意，又看了看左右，這才小聲說道，“是皇后親自下的毒！”
“什麼！”
這下不禁林霰放下了書本，就連剛給徐藥師送了杯茶，正要轉身要走開的田風都不由站住了身形，露出關注之色。小理
徐藥師見二人都來了興趣，也就振作精神，把整個事情娓娓道來。原來今日上午，疏影宮的太監來到太醫院，說是靜妃娘娘的身上起了紅疹，要徐藥師前去問診，徐藥師一聽就知是兇手上鉤了，連忙急急趕了過去。
到了那裏才發現齊靳正好也在，當初林霰為了不打草驚蛇，沒讓徐藥師把有人下毒暗害靜妃的事向齊靳稟報，想等查出幾分眉目再說。另外齊靳年前也是前朝事忙，很少回**，所以至今仍不知情。
見到徐藥師后，齊靳只是問了紅疹之事，聽徐藥師說了無礙，也就放下了心來。但徐藥師確認了靜妃身上的紅疹，正是自己所制的藥膏遇到鬱金氣味所致，可就沉不住氣了，立刻要求查問當時在場之人。
齊靳起初不解，但等徐藥師說明了緣由，頓時臉色鐵青。他的脾氣雖然已收斂很多，但畢竟還是個急性子。而且此刻是在**，更不用顧忌群臣，當下龍顏震怒之下，叫來御前侍衛，把當時在寢殿內的兩個太監，和三個宮女全都抓了起來，要帶下去拷問。
這幾個宮女太監自然是嚇得灰飛魄散，紛紛哀求饒命，其中有個膽子大些的宮女，這才說了出來，原來今日早間，皇后曾來看望過靜妃，坐着說了好一會兒話，皇后告辭之後，靜妃就起了紅疹，於是派了太監去傳徐藥師。
皇後走時，還落下一個香囊，事後被這位宮女拾到，本打算待會兒送回永和宮去。此刻拿了出來，給徐藥師過目。徐藥師拿着香囊一嗅其味，便知乃是混合了九種香料製成，其中正有一味鬱金。而其他不少人也見過這香囊正是皇后隨身之物，就連高建也記起，曾見皇后佩戴過。這一來，事情也就自然水落石出了......
雖然證據確鑿，但田風念及齊殊，不禁沉吟道：“奇怪，雲氏已是皇后，她兒子也即將被立為東宮，何必去害靜妃呢？”
徐藥師愛跟他抬杠的毛病又犯了，立刻不以為然：“我每日來往宮中，也聽過一些議論，都說皇上並不喜歡皇長子，立他只是權宜之計，將來靜妃生下來的孩子要是一位皇子，皇上必然改立。雲皇后的地位也會跟着不保，那她謀害靜妃的胎兒不是理所應當嗎？”
田風搖搖頭道：“就算有風險，也是日後的事，現在動手，何其不智。再說她想要投毒，大可收買宮女太監來干，親自下手，更是匪夷所思。”
徐藥師一時想不到反駁，當下道：“那香囊怎麼說？大家眾口一詞，確乃皇后之物。”
田風這才皺起了眉頭，回頭向林霰問道：“你怎麼說？”
只見林霰已從暖床下來，臉色異常凝重：“如今是否皇後下的毒，反倒是次要，我最擔心的是皇上的脾氣……藥師前輩可知皇上現在哪裏？”
徐藥師見他目光望來，不由怔了怔，搖頭道：“我不知道啊，皇上聽完，一言不發就走了，還從寢宮帳頂摘了把寶劍，高建和侍衛也都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可誰也沒說去哪兒……”
話猶未必，只見林霰和田風同時臉色大變，林霰更是跺腳道：“不好，我就知道他的脾氣要壞事！田風你快去找門口驍騎尉，讓他們立刻趕去永和宮，千萬把皇上攔下來，決不能讓他殺了皇后！”
田風轉身出了屋子，徐藥師這才知道後果如此嚴重，臉色頓時白了，喃喃道：“皇上拿了寶劍，是去殺皇后了？不會吧……”
林霰來回踱步，心中無比沉重，想不到這小小一樁投毒案，竟然還藏着巨大的陰謀，他真是太掉以輕心了。如果攔阻不及，真讓齊靳殺了雲氏，他這幾月好不容易替齊靳樹立起來的明君形象，可就毀於一旦了，親政之事也會變得無限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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