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異客（上）
北齊貞元二年，正月間，燕京的大雪就沒停過，雖說瑞雪兆豐年，但一直下個不停，也給人帶來不少麻煩，比如門前掃雪。
但位於太學南門外的劭王府卻沒這個麻煩，從年初一開始，前來拜年的客人就沒斷過，而且來的全是駕着駟馬華車，光是車輪也把積雪碾化了，倒是省了門房僕人的不少氣力。
年前，朝中傳出消息，剛在中書省任參知政事不到一年的齊樞，又有望入樞密院，兼任樞密使一職。不到三十歲就出將入相，這在北齊國中也是史無前例的，這位曾因其母出身低賤，受到皇族恥笑的文宗皇帝最小的弟弟，終於鹹魚翻身，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對誰都那麼溫柔可親的齊樞，似乎也開始展露鋒芒，存心羞辱以前看不起他的那些同宗。竟冷顏冰色地宣佈不管誰來拜年，一律擋在門外，尤其是對齊國皇室。
可世態炎涼就是如此，握權，則赴者鱗集；失寵，則散者瓦解。從前齊樞是個閑散王爺的時候，再平易近人也沒人結交，如今聖眷優渥了，就是再冷言冷語，門外馬車還是絡繹不絕。小理
在內堂裏面，齊樞則是舒舒服服地穿了一身便裝，端着杯茶，正和一位客人下棋，院井裏雪花紛飛，茶爐上熱氣熏熏，伴着玉石棋子時不時的清脆落秤之聲，一派清閑意境。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藍衫青年，目芒炯炯，氣質清傲，正是當年曾伴隨齊樞去南梁和談的李蕭。此人的來歷可是不平凡，乃是當今三大宗師之一的北齊劍宗弟子。
北齊劍宗源穹廬傳說武道已入仙流，隱居於隴東白駒溪四十年，早已不問世事了，但他祖先卻是從太祖北遷而來，可說是齊國極少數的顯赫世族，所以劍宗一脈向與北齊皇族淵源不淺，而這李蕭因與齊樞性情相投，既可以算他的清客，也是他少數心腹之一。
此刻，見齊樞又讓高進打發了幾張齊氏宗族的拜帖，言辭毫不客氣，李蕭心頭一動，落下手中的棋子道：“這些宗室雖鼠目寸光，以前輕慢過王爺，但燕雀本來不知鴻鵠之志，料想王爺也不會屑於和他們一般見識。如今這樣拒之門外，恐怕是另有道理吧？”
“知我者，李蕭也。”齊樞也落下一枚棋子，端起茶盞，淡淡道，“從初一到現在，來拜年的這些齊氏宗族，就算一個不見，我也知道他們想幹嘛。那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李蕭笑道：“皇上與太后的決戰眼看就在年後，他們定是害怕太后稱帝，將來地位不保，眼看王爺在朝權勢日盛，想遊說王爺站到皇上那頭。既然王爺早就猜到了他們的意思，不知如何打算呢？”
齊樞站起身來，望着門外的雪花，不禁有些唏噓：“本來我倒沒把齊靳放在眼裏，卻不料林霰竟能在三個月裏化腐朽為神奇，真把那小子調教出了幾分氣候，這一來，反倒叫我有些舉棋不定了......”
李蕭目芒一閃，不由拋下棋子，起身走到齊樞身旁，說道：“王爺，如果齊靳真能成事，由他親政，也許對我們更為有利呢。聽說這次打算將王爺調入樞密院，也是出於他的主張。如果王爺能助其一臂之力，齊靳親政之後，必會對王爺更加信任，這樣等到我們籌劃已久的整軍飭武計劃出爐，雖難免會受張涼田橫等人，以耗民靡費，窮兵黷武為由反對，但有了齊靳支持，也要容易推行得多了。”
齊樞點了點頭：“這些我當然知道。”
李蕭不解道：“既然如此，又為何將那些遊說之人拒之門外？”
齊樞冷笑道：“就算我想助齊靳一臂之力，也不能跟門外那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為伍啊。如今這樣的風頭火上，他們明火執仗上門，我要見了，過不兩天，就會傳到太后耳中。宮廷鬥爭波詭雲譎，就連我那不可一世的六哥，最後還不是栽在了這裏頭，豈能不小心從事？”
以李蕭對齊樞的了解，聽到這裏，頓時明白過來。齊樞胸懷大志，才略非凡，尤其是在武力強國的理念上，其實與當年的齊桓十分相似，但為人卻十分不同，更多了一份識時達務，也更多了一份謹慎隱忍。
另外，他很注重吸取齊桓的教訓，身在皇族是非之地，韜光養晦，隱藏鋒芒，事事都不象齊桓那樣硬來，尤其在宮廷鬥爭方面，更是絕不輕易壓下全部賭注。如今雖看好齊靳，卻只肯暗中相助，不願明面上表露立場，仍是為了給自己留下後路。
想到這裏，連李蕭也不由不佩服他的這份城府，但隨後又不禁皺了皺眉頭道：“不過，我們現在既已決定投誠，要是表現得過於矜持，只怕也會讓齊靳覺得誠意不足......”
見他沉吟，齊樞卻是悠然一笑：“既然投誠，當然要有誠意，所以我今天晚上，才會要你陪我秘密出行，去見一個人。”
李蕭道：“誰？”
齊樞拿出一張請帖，遞給他道：“就是他。”
“齊劥？”李蕭見了請帖上的名字，頓時恍然失笑道，“原來王爺早就已經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了！”
要知齊氏宗族雖多，但只有這位長兄才是齊靳真正的心腹，齊樞想向齊靳投誠，牽線搭橋，還有誰會比此人更適合呢？
當天夜裏，四騎快馬從劭王府的後門悄悄出來，除了李蕭之外，齊樞只帶了兩個親隨，過了太學南門，冒着大雪向燕京城西角而去，到了一處偏僻的莊園。
庄前有幾個府兵，見齊樞一行到門口，也不詢問，牽過他們的坐騎，直接將四人引入了後園一個隱蔽的院落，顯得訓練有素。再加上齊樞一路進來，見莊園佈置井然，也不由暗中讚歎，在他二哥文宗諸子之中，除了齊靳，也就只有這齊劥還算是個人物，可惜性格沒有稜角，否則倒也能成番事業。
進了院落，齊劥早在等候。
由於齊樞的母親是個奴婢，所以從小就被宗室看不起，這也使他在皇族中成了一個邊緣人物，對誰也不得罪，但對誰也都不十分親近。唯有齊劥這好好先生，也算宗室里跟齊樞交情最好的一個了。
再加上這次齊樞準備改變立場，支持齊靳親政，早已與齊劥暗通款曲。所以此刻見面，兩人相視一笑，別的話也不多說了，直接進屋密談。足足兩個時辰，才從密室里出來。
出來以後，齊劥向齊樞一揖到底：“多謝十一叔，皇上異日親政，十一叔功不可沒！”
齊樞卻笑嘻嘻道：“劥侄言過了，你才是皇上的開國功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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