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年末（中）
林霰點了點頭：“事到如今，這權謀之術不用也不行了。皇上如能答應我兩件事，開年之後，我們就破釜沉舟，與太后一決勝負！”
齊靳見林霰同意速戰速決，本來大喜，但聽了他說的那兩件事，卻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來道：“什麼，你居然叫朕......”
林霰對他的反應毫不意外，冷靜地說道：“不錯，皇上若想儘快親政，不但要隆重祭奠攝政王齊桓，最好還將其追封。”
齊靳站起來后，一腳踢開過來正要幫他穿靴的高建，鐵青着臉道：“寒雲，別的事朕都可以答應，就這件不行。”
林霰說道：“皇上可知為何每次太后一病，就會有不少齊國官員惶惶不安？就是因為人人都知道皇上對齊桓恨之入骨，此仇不共戴天。而齊桓雖已身死，但他炙手可熱時，齊國朝堂有幾個當官的沒巴結過他？誰又不怕皇上親政后把他們列為齊桓餘黨，秋後算帳？這也就是為什麼張涼田橫等人雖已對皇上刮目相看，卻仍絕口不提親政。要知道群臣雖以宰相馬首是瞻，宰相又何嘗不須顧忌眾怒難犯？所以眾臣的這層切身之慮不打消，張涼田橫等人絕不敢支持皇上親政。只有讓那些害怕皇上秋後算賬的人，看見皇上連齊桓這正主兒都已經不再計較了，才會真正放下心來。也只有到那時，政事堂那四位宰執才能撇開其它顧慮，評心而論皇上和太後到底誰更適合作這齊國的駕車人……”
齊靳眼神冰寒道：“但朕剛才已說過，朕永遠也不會寬恕齊桓！”
林霰暗中嘆了口氣，道：“皇上既然無法真心寬恕，那就當做權宜之計吧！反正齊桓已不在人世，就算皇上今日榮封恩賞，他日親政，根基穩定后，封號還不是想撤就撤嗎？”
齊靳臉色這才略為緩和，抬頭向林霰苦笑：“朕現在明白為什麼當初養氣的功夫沒練成，你死活不肯說出下一步了，倘若是幾個月之前，你此刻只怕說破了大天，朕也絕不會答應。”
林霰含笑不語，知他這是答應了，那後面的事情就會好辦很多。
但見齊靳重回暖床坐下，端起酒杯，又恨恨說道：“不過朕現在是答應了，將來親政之後，卻不光拆廟撤封，朕還要將其毀棺鞭屍，方能泄心頭之恨！”
林霰聞言，這才臉色大變，想不到齊靳怨毒至此！他雖從沒把齊桓看做父親，卻也不願見其人如此下場。小理這些日子，因齊靳披肝瀝膽的至誠相待，讓他幾乎淡化了心中的戒備，此刻不由重新警醒。
好在齊靳低頭喝酒，並未留意他臉色變化，而等齊靳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林霰早已神色如常，只在心中下定決心，輔助齊靳大功告成后，齊國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耳邊齊靳話聲傳來：“這麼說，剛才寒雲說的另一件事，勸朕立儲，也是權宜之計嘍？”
林霰思緒已定，這才微微一曬：“霰之前就跟皇上說過，皇上與太后相比，最大的優勢在於後嗣，立儲就能利用這個優勢使朝野更傾向皇上，父子相依，太子之位穩固，皇上的帝位也會穩固，我們的力量也就更大。”
齊靳皺眉道：“朕並不反對立儲，只是現在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難道就不能等一段時間嗎？”
林霰心知他有意拖延，是想等靜妃誕下皇子，於是淡淡道：“皇上若不急於親政，再等一段時間立儲，自然也是可以。”
但齊靳在親政的問題上怎肯再等？當下毅然道：“好，立儲之事朕也答應你！”
林霰目芒一閃道：“不知皇上打算立哪位皇子？”
齊靳隨口道：“立誰都一樣。既然齊殊年紀最長，那就先立他為東宮好了。”
林霰見狀，已知他並無誠意，定是打算和追封齊桓一樣，等到親政之後，靜妃又生下男孩，再廢立太子，但他卻沒有點破。
齊靳畢竟思慮不周，太子之位，關係國家根本，豈是對待齊桓追封的事可比？齊國又不同於其它朝堂文恬武嬉的國家，政事堂四位宰執，個個不是等閑之輩，官員也是正直居多。以前齊殊不是太子，雲皇後母子唯一的依仗只是太后，可一旦齊殊入主東宮，朝臣哪容輕言廢立？齊殊母子根基已成，處境就會好很多。
想到這裏，林霰心裏嘆了口氣，如果這樣還保不住他母子，那就只能說是天意，他也算儘力而為了！
齊靳當然不知道，在這件事上，林霰在和自己暗中作對，心思仍專註於剛才的話題，說道：“寒雲，你說的兩件事朕都答應了，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與太后決戰呢？”
林霰舉起酒杯，在手中緩緩轉動，不動聲色道：“接下來，皇上只怕還要殺一個人。”
齊靳心頭微震：“什麼？”
林霰放下杯子，凝視齊靳道：“皇上，之前霰為皇上所謀，無論以王道治國，還是以德報怨，又或立太子以彰聖明，都是旨在示恩。但要收服人心，除了示恩之外，還要立威，要知沒有鮮血的洗滌，難以使權杖光芒閃耀啊！只不過濫殺無辜，反會污皇上聖明，而拿尋常人開刀，又不足以震懾天下。所以皇上要殺的這個人，必須符合兩條，第一他要罪有應得，第二他要無人敢殺。這個人選霰已為皇上找好了，但下不下的去手，只能看皇上的聖斷。”
言罷，附耳向齊靳說出了一個名字。
齊靳聽后，卻不由眉頭大皺：“這人雖不長進，但畢竟是朕的長輩，而且他與太后……寒雲，還有別的人選嗎？”
林霰搖了搖頭道：“縱有別的人選，都不如此人合用。他不僅符合我剛才說的那兩條，而且正因他與太后的淵源，皇上殺了他，還可以藉以打擊太后的威信，為親政造勢大有好處。我查遍齊宮起居錄，太后入宮二十餘年，處事無論大小，至公至允，實在找不出錯處，唯一白璧微瑕，就是在此人身上。否則霰與之無怨無仇，何苦多事？”
齊靳仍有些遲疑道：“但是寒雲你剛才也說了，此人不過是太后二十餘年的白璧微瑕，就算處理失當，也並不能抹殺她別的功勞。殺了他，真能打擊到太后的威信嗎？”
“一定可以。”林霰洞徹世事的雙眸，清寒如水，淡淡道，“皇上，人性就是這樣，易於忘恩，而難於忘仇，易於見惡，而難於見善。所以越完美的人或事，一旦出現瑕疵，越會叫人無法忍受。霰的這步棋，就是利用了人心的這陰暗一面。當然，也許對太后並不公平。但太后本身就是精於權謀的高手，這場戰爭又是她挑起的，當知人心的較量，比武力較量更為險惡，本無公平可言，相信她如果因此而敗，也會理解皇上，平心靜氣地接受現實。”
這番話中的現實無法辯駁，但聽起來，卻有種說不出的冷酷，齊靳被說服之餘，也不由暗暗心驚，別看林霰平常與世無爭，但他把人心看得過於透徹，到了必要的時候，也定會比常人更加鐵石心腸。
不過，齊靳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既然覺得林霰言之有理，就下定決心道：“寒雲這麼有把握，那朕依計而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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