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年末（上）
轉眼到了新年，東別院各館散了學，朝中官署也封了印，再加上這幾日大雪紛飛，明理堂這才清靜下來。
外面冰天雪地，屋子裏，林霰卻只穿一身夾衣，悠然端了杯茶，享受閑暇時光，能這樣不畏嚴寒，玄機就在他坐下的暖床上。
這種暖床據說是齊國工部的最新設計，靈感還來自林霰那酷好春蘭的兄長林雩質子府里的養花暖閣。床下升火，溫暖如春，產生的煙氣，又能通過火牆排出室外。床上寬有六尺，可坐可卧，放上矮几，還能在上面看書喝茶，吃飯待客，既方便又舒適。
但因工藝極其複雜，就連內務府引入宮裏，也沒來得及在所有宮院修建，卻讓林霰享有了優先權，自是齊靳的特殊關照。何況床上鋪的那張綠熊席，毛長二尺余，能使暖氣聚而不散，薰了香后，百日持久，一看就知是件稀世珍寶，沒有皇上諭旨，更不可能拿來給“罪犯”使用。
雖然林霰入宮后，齊靳恩遇之隆，有目共睹，除了金山銀山的賞賜，平時哪怕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不忘給林霰送來一份，但對田風來說，最讓他領情的，還是眼下這兩件事。小理只因從入冬以來，他就在擔心北地天寒，林霰如果適應不了，可能會引起咳血症複發，現在當然是多此一慮了。
所以見林霰愜意之態，田風正自暗中欣慰。忽聽院外傳來門聲，不由一怔，這麼大的雪，會是誰來了？
“去開門吧。”林霰正在閉目養神，懶懶一笑道，“這時候來的，除了皇上，再無旁人。”
田風開了院門，只見門外站的果然是齊靳。雖然冒着大雪，連油衣也沒穿，卻顯得精神抖擻，除了武清帶着侍衛跟隨，還有高建和一大班小太監，有的手提食盒，有的捧着酒罈，站在他的身後。
“綠蟻新釀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寒雲呢？朕今日要與他一醉方休。”一進門，齊靳便笑呵呵道。
田風也早已聽說，自從上次提出國策后，齊靳贏得一乾重臣的刮目相看，處理朝政，越來越得心應手，而且在朝廷封印前，明春遷徙的準備也已基本妥當，難怪他滿面春風，來找林霰喝酒了。
但理解歸理解，看了眼那些小太監捧的酒罈子，田風還是一臉鐵面無私的表情道：“吃飯聊天都可以，酒不能進門，林霰服藥忌酒，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換了別人這樣說話，齊靳定會掃興，但田風的脾氣，他卻已習以為常了，早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所以今日有備而來，當下也不生氣，只是狡獪地一笑：“別的酒寒雲不能喝，但朕問了徐藥師，葡萄酒可以例外。朕今日準備的，正是長風公主早年從吐蕃帶回來的葡萄酒，在朕的冰窖里存了多年，寒雲喝得再多也是無礙。”
田風頓時無語，知道徐藥師的怪脾氣，其它的事還可通融，但凡涉及到藥性，卻是天皇老子也休想叫他說一句謊話，這才翻了翻眼皮，默許那些小太監把酒菜送進去。
內堂里，林霰見齊靳進屋，正要下來見駕，卻被齊靳擺手攔住。命高建伺候，脫了靴子，也學林霰的樣子，也上了暖床。一坐上去，渾身暖洋洋的，便脫了外袍笑道：“朕前一向太忙，少有留心，這幾天才發現內務院新近引入宮中的這種暖床果然很禦寒，正想叫他們給你這裏用上，誰知張謙守竟說早已辦了，還把太宗皇帝當年用過的綠熊席也給你送了過來，此人向來木訥，這次差使辦的倒機靈，回頭朕定要重賞……”
這番無微不至的照顧，最初竟是內務院自作主張？林霰和田風聞言都有些訝然，只因這位執掌內務院的侍衛內大臣張謙守，也曾來明理堂問候過幾次，老實拘謹，確實不象深通逢迎之道。
這時高建指揮小太監們擺好了酒菜，令他們退下，親手從匣內取出一套薄如蟬翼，青翠欲滴的夜光杯，放在齊靳和林霰面前，把酒滿上，翠綠的杯中，立刻透出一抹嫣紅，異常誘人。
林霰見是葡萄酒，也知不犯忌，便端起杯來，陪齊靳喝了兩口，只覺冰涼甘酸，倒正合他嗜甜的口味。
齊靳叫高建重又滿上，這才鄭重其事地端起酒杯道：“來，寒雲，朕敬你一杯！世人都道身為天子，必然風光無限，但朕二十四年來卻從未有過最近這般舒心的日子，這都是你的功勞。”
林霰欣然與他幹了一杯，但感到他話中感慨，又意味深長地說道：“皇上，從前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放心上，否則便會成為心障。望皇上只往前看，早日大展宏圖，成就齊國偉業。”
齊靳起初一怔，但畢竟是聰明人，隨即就明白了林霰的暗指，不由默然片刻，嘆了口氣：“寒雲，朕知你一番好意，想讓朕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其實用了你的黑豆白豆之法，朕的脾氣已經好了很多，連李秉中都可以不計較……但生而為人，總會有些事，永遠無法忘記，有些人，是永遠無法寬恕的。”
林霰本想趁齊靳今天高興，勸其解開對齊桓的仇恨，這樣他自己既可安心，對齊靳也大有好處。不料話未出口，已被齊靳擋了回來。此刻見齊靳眼神痛楚，或許所言，未嘗沒有道理，就是他自己，豈非也同樣有着無法忘記之事，難以寬恕之人？
當下林霰淡淡一笑，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自飲一杯，不再相勸。
而齊靳想起今日來意，也拋開傷懷，重振精神說道：“朕近日去慈暉宮請安，見太后病勢已大有起色，只怕過完年後，就可重回朝堂。我們這段時間的經營雖略成氣候，但太后威望畢竟更高，重回朝堂后，朕發揮的機會少了，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人心，又會漸漸消散。再加上明春四月齊人入宋的計劃就要開始實行，所以朕這幾日盤算，想來個速戰速決，開了年就叫謝毓夫和李罡上表。寒雲你看如何？”
林霰沉吟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皇上想要趁熱打鐵也不是不可以，但目前還差了幾分火候，中書省四位宰執態度雖然改變，但對皇上親政之事，心中應該仍有些顧慮……”
齊靳聞言，想到這些日子，自己坐鎮政事堂理政，張諒等人雖不遺餘力地支持，卻對他親政之事一字不提，確實象是仍有顧慮，心中不禁一陣焦灼。他也知太后的威望雖因當時國家多患，更是時間累積。自己想要超過她的成就，不僅需要機遇，更需要時間。林霰提出國策，使他表現的機遇是有了，但要爭取時間，總不能讓太后也病上二十年吧！
想到這裏，齊靳抬起頭來道：“寒雲當日說朕以王道時說過，如果想要儘早親政，王道之外還可輔以權謀，只是那時朕養氣的功夫沒練成，你不肯說出方法，不知如今是否到了時候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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