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餘波（中）
齊樞聞言一震：“你怎麼知道我想去樞密院？”
林霰笑了笑：“以你的才智，在中書省呆了這麼久，竟表現平平，顯然是引而不發，怕這宰執乾的太好，位子就動不了。你連左遷升相的機會都不稀罕，那不是圖兵權，又能圖什麼呢？”
齊樞垂下眼帘，掩飾一抹驚悸之色，這個林霰實在太可怕了，竟象有閱讀人心的能力，他日若與此人為敵，那可是如芒在背啊！
但他畢竟城府驚人，心思瞬間閃過，不動聲色笑道：“寒雲說的買賣如此划算，我能不動心嗎？說吧，哪十六個字。”
林霰就象沒看到他臉上的異色，隨口吟出：“外挾重耳以制奚齊，橫連西武以抗南北。”
齊樞一聽，望着林霰的目光說不清是驚是佩，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林霰不肯讓人知道這十六個字是出自他的口中，因為一旦傳揚出去，林霰就算徹底把他那四弟給得罪了，恐怕死後，連祖墳都葬不進去，更別說活着的時候，還想再回故國了……
良久，齊樞才收回神，對林霰深深一嘆道：“寒雲啊寒雲，象你這樣的人物，竟願為齊靳出山，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說句實話，當初如果是我先找到你，沒有皇上跟我搶，你會不會願意留在我的王府？”
林霰搖頭一笑：“以你齊樞之能，如果用我，那是畫蛇添足。”
齊樞一直不肯死的心，這回終於死了，知道林霰說的婉轉，其實是最後的拒絕，大為失望之餘，也有點氣不過道：“你就這麼有信心齊靳可以造就嗎？寒雲，別說我不提醒你，萬一你助他親政失敗，他還可以接着當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帝，你可是有性命之危的。”
林霰聞言，這才目光一閃道：“王爺這樣說，你是不打算站在皇上這一邊了？”
齊樞苦笑道：“我還想留着命干點別的事，捨不得眼下就在這種宮廷鬥爭里翻了船呢。”
林霰見他說了真心話，不由微笑道：“王爺，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豈不知左搖右擺更容易翻船？再說你想乾的那點事，要是太后稱帝，你就是留下命來，也幹不成。誰會把江山改了外姓后，再將兵權交回原來那家人手裏……”
齊樞神色微動，若有所思，他外表溫柔可親，內心冷酷堅硬，非常講求實際。對於太后稱帝，他並不象其他皇族那樣敏感，是因為他深知以自己的才華，沒皇族頭銜，照樣能幹出不世功業，他那位皇嫂胸襟非凡，只要他不主動與其作對，稱帝后也絕不會因他姓齊，就棄才不用。既然不侵犯他的利益，他又何必為個不怎麼成器的侄子，去得罪那個令他十分忌憚的女人呢？
但剛才林霰的最後一句話，卻觸中了他要害，是啊，太后稱帝后，雖不會對他棄才不用，但怎麼個用法可就不一定了，敢於放心賦予軍權的可能性確實不大。小理而另一方面，自己原來不大看好的侄子，卻因為有林霰這樣的人物輔佐，勝算大大增加，這樣一來，自己是否要改弦更張，另作打算呢？
齊樞跟林霰說完話，離開書房，田風想起此人剛才低頭沉思，冷靜得叫人有點心寒的眼神，不由對林霰搖了搖頭道：“此人眼中六親不認，只講利害，你跟他做買賣可有點靠不住啊！”
林霰神色淡然道：“我本也沒打算他靠得住......”
到了傍晚，齊靳君臣從明理堂告辭，林霰出來相送，見幾位重臣看齊靳目光與之前大為不同，齊靳自己更是滿面春風，林霰後來雖然沒再出過內堂，也猜到外面的御前會議開得非常成功，今日提出的國策已得到中書省全力擁護。臨別時當著眾臣的面，齊靳當然不便說什麼，卻不忘向林霰投來感激的一瞥。
林霰淡淡一笑，望着他們背影遠去。
對他來說，看完了齊宮起居錄，又經過前段時間，每日聽齊靳議論朝政，他對齊國的國情和當前的問題早已了如指掌，這樣醞釀下來，提出國策不過是瓜熟蒂落罷了。但對齊國君臣而言，十年後即使具備了大出於天下的實力，要統一中原，那才是萬里征途的第一步......
三天後，齊靳果然沒有食言，親自登門去了李秉中府中，和他在書房裏單獨談了整整兩個時辰，據說出來時，齊靳面色含笑，而李秉中卻跪在他身後，老淚縱橫。
次日正好是大朝，滿朝文武，除了當日在明理堂共商國策的張涼等五人外，全都驚呆了，因為看見自泗川案后，告病快半年的左相李秉中竟又出現在了朝列，站位仍在中書省宰執中間，雖排在田橫之後，但神色毫無怨望，反而顯得異樣安詳。
很快，以中書省四名宰執聯名上表的一份奏章，遞到齊靳御案，其中不但正式提出了將半數齊人遷往宋地的計劃，並在林霰構想的基礎上，完善了施行步驟，以及相關的初步政令。
讓這個計劃由中書省來提，這是林霰早就和齊靳商量好的，雖然表面上看，這樣使齊靳少了在滿朝眾臣面前表現自己的機會，但林霰卻認為朝臣人數雖多，但都是以中書省馬首是瞻，齊靳想要百官歸心，事實上只要征服那四位宰相就夠了。而把這個表現的機會讓給他們，更能體現皇上天下為公的胸懷，也更能調動他們執行這個計劃時的積極性。
實際上的情況，正和林霰預料的一樣。自從那天在明理堂，齊靳提出齊人入宋的主張，一直到中書省上表，短短几天內，政事堂四位宰執幾乎就沒回過自己府邸，召見六部官員，不斷完善計劃的細節，為的就是上表時更具說服力。
現在這份凝聚了林霰的智慧，齊靳的希望，以及中書省四位宰相滿腔熱情的表章遞上御案，眾人都是心懸半空，因為知道最後能不能施行，只有一個人可以決定，就是目前雖然卧病不出，但仍然是齊國當家人的端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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