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拜師（中）
徐藥師呆看他半晌，不禁喃喃自語道：“還說不是神仙，竟然全部都猜中了！”
林霰淡淡道：“其實很簡單，太后聖壽，我剛好也在廷上，見她血濺垂簾也猜出幾分病情嚴重，但後來反聽說無關緊要，顯然是你們太醫院隱瞞不報了。這也自然，就算是平民看病，如是活不了幾天，大夫也大都不敢直言相告，何況太后之尊，你自然更不敢告訴她……”
徐藥師聽到這裏，忽然搖了搖頭：“你這卻是猜錯了，太后她已經知道了。”
林霰這才一怔：“你告訴她了？”
“是她自己猜出來的。”徐藥師放下藥箱，自顧在桌旁坐下，一面苦笑道，“那天我在寢殿為太后施針艾時，太后一度醒來，設法支開了蘇眉和李安片刻，忽然問我她還能活多久。我本不敢讓她知道自己病情，但見她竟已有所預料，這才只得如實稟告。誰知她聽后笑了笑，只是命我此事不可傳揚出去，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就將我按律問斬，所以後來我連在皇上公主面前都沒敢說……”
說到這裏，忽然一驚，連忙補充道：“剛才那可是你自己猜到的，不是我故意說出來的！”
林霰見他這般神情，本來想笑，中途卻笑不出來，默然後問道：“以你推斷，太后還能活多久？”
徐藥師黯然道：“脈相上看，倒還能有個四五年，但那日我給她施了針艾，她睡不到天明又起來，不知為何事費神，以致再次昏厥。我看她清心靜養無望，必然再減壽元，會到什麼地步，可就說不準了。現在皇帝百官都還不知情，萬一太后忽然晏駕，希望不會導致齊國大亂才好。”
林霰聽他的確診和自己預料的大致不差，轉向窗外，沒再說話。旁邊田風見狀，怕徐藥師起疑，便接過話題，一曬道：“你不是宋人嗎？再說一向不理世事，管他齊國的天下亂不亂？”
徐藥師向來愛跟他抬杠，聞言一翻怪眼道：“宋人又怎麼樣？我才不管皇帝姓什麼。小理以前年年水患，一條泗川死了多少人，從來也沒誰理過，齊人總算安置了災民吧？就拿我們樗州來說，兩年前早就十室九空了，還不是太後下令免了田賦，才有人回來耕種。我雖不理世事，看着還是齊國的皇帝太后順眼，不然御醫再清閑，我怎麼陳宋的時候不幹呢？”
這一次倒是田風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當下徐藥師洋洋自得，想起林霰剛才的話，不由又轉頭道：“對了，林霰，你還沒說，靜妃的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林霰收回目光，這才回過頭來，笑了笑：“我聽皇上和高建提過幾句她的病情反覆，以你的醫術，婦人尋常落紅之症，都不能一帖見效，豈不是大為蹊蹺？”
徐藥師被他說中要害，皺起眉頭道：“是啊，我就是心中存疑，卻找不到問題所在！其實太后的事還好，我就算隱瞞病情，也是奉旨辦差，落不上什麼干係。但靜妃的病，反覆無常，只怕影響腹中胎兒，我明知是有人在暗做手腳，可要說下毒，也會在體內留下蛛絲馬跡，如今找不到任何證據，我也不敢亂說。”
林霰雖有些心不在焉，聞言還是隨口說道：“體內找不到蛛絲馬跡就是證據，有什麼樣的毒，來到深宮不會被懷疑，來無影去無蹤，又讓人無跡可尋呢？”
若論對藥物的了解，以及醫術造詣，徐藥師其實遠在林霰之上，缺乏的卻是他對世事的洞悉力，此刻聽了林霰的話，茅塞頓開，霍然站起來興奮道：“是氣味，一定是鬱金！”
林霰這才點點頭，目芒一閃：“若經水不調，因實而閉者，不妨因此而決之，若因虛而閉者，是其仇寇……普天下只有一本書中，記載了鬱金兩用法，兇手的下毒手段，恐怕還是前輩所教呢！”
徐藥師聽他背誦的正是自己草經中關於鬱金的註解，不禁感慨：“可見醫之於世，一念救人，一念害人。我當初註解了這種香料的兩種利弊，本是怕人不慎誤用，不料竟有人以此下毒。”
“是啊，一念救人，一念害人。”林霰笑了笑，看他一眼道，“鬱金者如是，苦參者亦如是。”
徐藥師聞言，不由老臉一紅，想到自己抱怨而來，存心要捉弄林霰一下泄憤，結果還是靠他為自己解決了難題，當下訕訕道：“就算我之前怪錯你了，現在賠個不是，等我查清這件事情，再來同你商量......”說話間一拱手，忙不迭地落荒而逃了。
林霰和田風相視一笑，隨即又是搖搖頭，看來深宮內院，脂粉堆中也不平靜啊！
其實這樣的閑事，要不是看在徐藥師份上，林霰才不會管呢。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靜妃和她的孩子雖然無辜，但如果真落了胎，對於林霰輔助齊靳親政，反而只有好處。
這些日子，隨着齊靳對他無話不說，林霰早看出來了，靜妃現在腹中的這個胎兒，生下來如果是男的，必是齊靳心中的太子，將來齊靳想提升這個孩子的地位，以便立儲，就要先讓他母親靜妃成為皇后，到那時他廢掉雲皇后，就不再只是出於感情上的喜惡，而成為了政治上的必須，勸諫起來也會更難。
別看齊靳對自己言聽計從，在這件事上可未必會給面子，只因清官難斷家務事，夫妻父子間的事，本就不容外人插手，何況他是皇帝，身上就會有逆鱗，但自己既已決定扶保他為明君，又對齊殊母子起了同情，廢后這件事，卻是於公於私都必須阻止的，遲早要面對這個難題。
另一件令人不安的事，就是他壽廷一曲，原本是準備令端太后當場猝死的，但一番天人交戰，還是臨時改變了計劃，給她留了五年時間，使齊國得以穩定過渡，可也給他自己留下了後患。
端太后軟禁他，本意是要逼他出山輔助齊靳親政，但如果知道遭了他暗害，很可能再起殺心，雖然事關二十年前隱秘，林霰料她要殺自己，也不敢明目張胆，卻須防她暗中下手。
這些日子以來沒有動靜，林霰本以為是太醫院隱瞞病情，端太后尚不知壽元已折，如今聽徐藥師說來，她早已知道了，那就應該猜到是為自己所害。這樣看來，她一直沒有動手，是不想小不忍則亂大謀，要等齊靳親政以後再來對付自己了。不管怎麼說，這份沉着鎮定，還是有點出乎林霰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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