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圈禁（下）
回到金谷園，已是掌燈時分。舞輕鴻下車后，向門口的護院吩咐一聲，說是今夜不再見客，便徑直穿過廳堂，向內院她所住的小樓走去。
貼身丫鬟櫻桃早已在樓下守候，見她回來，連忙為她除下披風，一邊扶她上樓道：“姐姐怎麼才回來啊，密使已經等你一刻鐘了。”
舞輕鴻腳步不停地問道：“哦，現在何處？”
說話間，兩人已進了房間，櫻桃一邊為她準備更換的衣服，一邊說道：“嬤嬤正陪着在後園小書房說話，姐姐換了衣服趕緊去吧。”
舞輕鴻“嗯”了一聲，這時換上一身玄青色的家常裝束，髮髻學男子般簡單攥起，看上去少了幾分妖艷嫵媚，卻多了一股颯爽英氣。等裝扮停當，她這才匆匆下了小樓，向後花園走去。
后花園裏月影扶疏，花香襲人，表面看來靜謐異常，但舞輕鴻的腳步剛剛走近，便聽有人低聲喝問：“是誰？”
舞輕鴻沉聲答了句：“潛鷹。”
樹叢后，這才閃出兩個黑影，向她行禮：“屬下參見校尉。”而其它幾個閃動的黑影，也都隱入了花草叢中。
舞輕鴻進了花園裏一個隱秘的小院，正堂亮着燈火，裏面金谷園表面上的主人蘇嬤嬤，正畢恭畢敬地陪着一個中年男子坐着，看見她進來，急忙站起身道：“大人，校尉來了。”
而舞輕鴻一眼看見那中年男子，也有些意外，先行了一個軍禮，這才秀眉微蹙道：“怎麼是陳大人親自來了？大人乃是無忌公的左膀右臂，怎能輕易涉險來此？若有意外，讓輕鴻如何交代。”
那中年男子顯然對舞輕鴻十分看重，溫顏笑道：“輕鴻每日身處險境，我偶爾來一次，又有什麼要緊，何況現在軍情緊急，讓我親自來，也是無忌公的意思。”說話間，示意舞輕鴻落座。
舞輕鴻這才坐下，而平日在金谷園頤指氣使的蘇嬤嬤，這時卻起身為她斟茶，斟完茶水，舞輕鴻揮了揮手道：“蘇婆，你先下去吧，安排好人手，等我和大人談完，務必連夜將大人安全送回北岸。”
蘇嬤嬤答應一聲，匆匆而去，舞輕鴻看她走了，這才對那中年男子道：“不是輕鴻多心，蘇婆來了多時，雖也十分可靠，但畢竟是兵部的人，有些話還是不便當著她的面說。小理”
那中年男子眼中不由露出讚賞之色，道：“輕鴻做事細心周詳，難怪無忌公一向如此倚重。”
舞輕鴻卻輕輕嘆道：“我們都是陳宋的降臣，連無忌公歸順后，都要遭人猜忌，何況我們這些當下屬的？更是只有處處謹小慎微了。”
那中年男子見她面有隱憂，這才心頭一動，隱隱明白了無忌公要自己親自前來的真正用意，將士在外，如果心憂內政，又怎能建功立業呢？當下忽然笑着說道：“如果輕鴻是在為無忌公擔心，我這兒倒有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舞輕鴻問道。
“太后垂簾問政后，已將無忌公左遷至樞密院，襄贊此次對南梁的軍機事務。”
舞輕鴻先是一驚，繼而眼中閃過喜色：“無忌公入樞密院了？如此說來，太后是真心要啟用我們這些陳宋的降臣......”
那中年男子點了點頭：“不僅如此，上次你及時送來南梁出兵的消息，還收集到了他們大致兵力部署，虧得如此，我們援軍才能這麼快趕到，無忌公將此事稟報太后，太后說，如此功勞，何不加封？無忌公對曰，因是女子，不能封郎，否則難免引起議論，太后道，若有議論，可詰之，女子不得封郎，可為太后否.......”
說到太后這句風趣的回答，中年男子自己也不由莞爾，可是抬頭看了一眼舞輕鴻，卻頓時驚道：“咦，輕鴻你怎麼了？”
原來舞輕鴻聽他轉述的“女子不得封郎，可為太后否”這一句時，竟已淚水盈睫，旋而滑落臉龐。
中年男子了解她的背景，見她失神，不禁暗中嘆息，這也難怪了！此女出身陳宋名門，只因父親獲罪，全家抄沒，才六歲便和家中女子一同發配軍前為奴。所幸被當時在河北軍中的無忌公看中，選入秘營，培養成優秀的細作，之後派來大都，為陳宋收集南梁的情報，這些年來，她不知為陳宋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卻因是個女子，只賞不封，始終不過是個仁勇校尉，區區從九品，北齊滅了陳宋，她跟隨無忌公一同歸順，但作為降臣，連保全性命都不易，自然更不敢想封狼居胥，不料今天竟聽到太后以母儀天下之尊替她主持公道，饒此女每日身處明槍暗箭，早已心如鐵石，亦不免動情落淚吧？
但舞輕鴻畢竟不是尋常女子，一時失神后，很快就平靜下來，淡淡擦去臉上的淚痕道：“其實上次給無忌公的密信，還有一事，輕鴻尚未及稟報，此事看似無足輕重，卻一直讓輕鴻耿耿於懷，請大人這次回去當面轉呈。”
中年男子道：“哦，什麼事？”
舞輕鴻道：“就在南梁出兵前夕，輕鴻曾在望江樓的一間雅閣里，隔牆聽到一人議論時政，當時攝政王剛剛故世，天下猜疑我國內亂，但此人竟一語斷定太后必會垂簾，並說道唯有如此，才能暫時和緩我國朝內帝黨與王黨之爭，贏得時間，在中原站穩腳跟……”
中年男子原本並不在意，但聽着聽着，臉色卻凝重起來，不由問道：“此人是誰？在南梁身居何職？”
舞輕鴻搖了搖頭：“他並未在南梁為官，卻是寧親王的第三子，林霰，字寒雲。”
聽說此人並未在南梁為官，中年男子本來鬆了一口氣，等知道竟是親王之子，頓時臉色一變：“此人如此才智，若有朝一日在南梁入朝為官，豈非我國大患？”
“輕鴻也作此想。”舞輕鴻點點頭，目光早已恢復了往日的銳利，口中又接道，“還不僅如此。當日雅閣內與那林霰一起，還有一人，輕鴻後來查明，那人乃是南梁兵部尚書盧曦之子盧光庭。他二人在房中竊竊私語多時，只可惜後面談話聲音越來越低，輕鴻內力未純，沒聽真切，只隱隱聽到馮權、西武、靖海公等寥寥幾字，但輕鴻懷疑，他是在通過盧光庭為盧曦出謀劃策，後來盧曦上表支持出兵，梁帝又召邑斌還朝，如今更遣使西武，這些出乎我們當初預料的舉動，輕鴻懷疑，正是出自此人的謀划！”
那中年男子聽她說完，起身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冷聲道：“我相信輕鴻的判斷，此人看來絕不簡單，如果南梁要大用此人，我們必須竭力阻止，萬不得已時，寧可將此人除去！”
舞輕鴻聞言，冷靜的臉上沒有一絲猶疑：“大人放心，對敵國的人，輕鴻絕不會心慈手軟，不過輕鴻今日剛去試探過此人，那林霰雖滴水不漏，但據輕鴻看來，王妃馮氏與其子林雱，顯然與其不和，寧親王大限將至，寧府必會捲起爭儲風波，到時只怕不用我們出手，此子也自身難保了。”
“如此甚好。”中年男子點點頭，重又回椅中落座，對舞輕鴻說道，“我回去后，自會將你方才所說的上稟，關於林霰此人，我們不妨以後再說。眼下的要務卻是，先弄清楚梁、武之間到底有何圖謀，來，我們先來說說，你這次去蜀京如何行事。”
當下，他附過身，在燈下與舞輕鴻一陣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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