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圈禁(上)

第五章圈禁(上)

林霰站在思過堂的院井裏,時而抬頭望望高高的院牆,時而又低頭數數地上的樹葉,時而仰身學着鳥叫逗逗樹上那兩隻麻雀,時而又彎腰欣賞地上一隊螞蟻搬家。

院外看守的兩個王府護衛,看他自打被關進這裏,已有十來日了,每天就這麼慢悠悠走來走去,竟然還樂此不疲,不由對望了一眼,心裏道:“這簡直是在把院井當御花園逛了,無聊的人見過不少,可是這麼無聊的,還真沒見過……”

可他們又怎知道,其實這次圈禁完全是林霰自找的!

自答應鄭婕妤在瓊池登台,他就已料到今日,可他沒得選擇。過去兩年他每天都在暗中檢查父親的藥渣,深知父親病勢日沉,隨時可能辭世。如果繼續留在廢園,很可能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但想回寧府,卻又難若登天。如果他的“母親”寧王妃馮氏容得下他,當初他就不會棲身廢園了。而如今除了皇帝的聖旨外,他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讓他回到這裏。所以他才不惜落個行為不檢的罪名,拼着被圈禁個一年半載,走的那步棋。沒想到梁帝的處罰倒是出人意料的輕,或許自己那天的鼓樂,多少還是博得了那位才子皇帝的幾分好感吧?

可又有什麼用呢,林霰暗自苦笑,抬頭看了看院牆,雖只一牆之隔,卻是咫尺天涯啊!想到這裏,他忽然彎下腰,一陣劇烈地咳嗽,鮮血順着嘴角滴落下來。

“三公子!”

門口兩個護衛見狀,急忙跑上前來攙扶,把他抬到屋裏的卧榻上,眼看林霰還是咳個不停,血越涌越多,二人更是嚇得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林霰邊咳邊虛弱地提醒道:“快去找我大哥。”

兩個護衛聞言如夢初醒,一個留下照顧林霰,另一個急忙跑了出去,林霰嘴角這才露出一絲微笑。

他這咳血症雖是襁褓時留下的病根,不可能痊癒,但十幾年來他自己苦學醫術,已經控制得很好,對身體構不成什麼威脅了,不過用來唬唬人嘛,看來還是很好用的……

到傍晚時分,老田叔終於來了,兩個護衛如逢大赦,連忙借口去院外守衛逃出了屋子,畢竟,成天陪着一個咳得滿嘴是血的癆病鬼,誰不怕過人呢?林霰看着兩個護衛出去,還特意替他關上了門,這才起身下榻,擦了擦嘴角的血漬,向老田叔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老田叔板着那張臉,瞥了他一眼,這才打開帶來的食盒,先取出一碗熱騰騰的葯,又從下面那層掏出一包藥渣放到桌上,一面淡淡說道:“你倒是沉得住氣,現在才用裝病這一招嚇你大哥,把我弄進來。”

林霰笑笑道:“早把你叫來,我豈不是多看幾天臉色?”說話間,走到桌前打開那包藥渣,仔細辨別了一會,臉上的笑容頓時就不見了。

雖然每天朝夕相處,但老田叔還是很少見他這般凝重的臉色,不由問道:“怎麼,情況不妙嗎?”

林霰不答,默然片刻方道:“以後每天的藥渣你當天就送來我看,不要再隔天了。”

老田叔心頭一沉,立刻明白寧親王病勢加重,隨時可能惡化,所以林霰才要當天就看到藥渣,當下說道:“萬一這段時間裏他大限到了,你關在這兒出不去怎麼辦?我看你為了回來,不惜被圈禁,是出了個昏招。”

林霰目光透過窗戶,望着院外的高牆,淡淡道:“如果真到那天,就只有硬闖了,好在現在只有一牆之隔,總比留在廢園,連寧府大門都進不來強些。”

老田叔皺眉道:“硬闖你就得跟他們撕破臉,到時你父親已不在,得罪了他們,不要說大都,就是南梁,只怕你也呆不下去。”

林霰轉回目光,對他微微一笑:“如果父親死了,大都也罷,南梁也罷,你以為我還有什麼牽挂?呆不下去,就走唄,到時候我彈琴,你敲鑼,大不了我們流浪賣藝去。”

“想得倒美!”老田叔一聲冷哼,提起空食盒,轉身出門,但等背過臉去的瞬間,向來森冷的眼睛裏,卻閃過了一絲笑意。

此後的一段日子,林霰倒過得清閑,他本就是個習慣了寂寞的人,每天看看書,彈彈琴,有人管吃管住,又不用為生計着忙,要不是擔心父親一日重似一日的病情,這樣的生活就算叫他過一輩子,恐怕他也不會有二話。

直到這天忽然來了個訪客,卻是他的好友盧光庭。

一進門,見林霰正懶洋洋地坐在院子裏看書,盧光庭原本顯得憂心忡忡的臉上,頓時鬆快起來,指着林霰笑罵道:“我還以為你病得快要死了,這些日子天天纏着你大哥許我來見你最後一面,好不容易他才答應,不料你這傢伙居然活得比我氣色還好。”

林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病,這麼多年了,好是好不了,要死卻也沒那麼容易。”說這話,畢竟心裏還是一陣暖意,當下拋開書本,站起身來說道:“既然來了,進屋喝杯茶吧。”

進了屋子,一關上門,盧光庭就抱怨道:“寒雲你真是失策,居然答應陪鄭婕妤在瓊池登台,難道真是被那丫頭迷昏了頭?”

林霰也不分辨,一面給他倒了杯茶,一面還是轉移話題那一招,對盧光庭說道:“莫提我的事了,令尊的事最近怎麼樣了?”

盧光庭苦笑道:“還能怎樣?被你不幸言中了!北齊自端太后垂簾后,政局十分穩定,我軍北渡天河雖一時小勝,得了青建二州,隨後推進,卻是舉步維艱,五日前,我軍先鋒在垣城久攻不下,北齊的兩路援軍卻到了,垣城守將殺出城外,與援軍內外夾擊,我軍潰敗,之後齊軍趁勝追擊,將我們前些日子所得的數城一一收復,如今我軍只能退回青建苦守。皇上生怕齊軍攻下青建二州后,會南渡天河,如今已準備派人去北齊議和了。”

“議和?”林霰聞言,不由皺起眉頭,“現在怎麼能議和?青建二州的城防工事如若加固得當,再守三個月不成問題,和談只有那個時候才會起作用,現在派人去,只會讓對方趁機加價,到時不光青建二州要完璧歸趙,只怕我們南岸的河套之地也難保了。”

盧光庭說道:“咦,你說的怎麼跟靖海公說的一模一樣?我真不明白,放着靖海公這樣的當世名將不用,皇上為什麼要用一幫酒囊飯袋去打齊國?這兩天我和樞密院的幾個同僚還在商量,想聯名上書朝廷,請皇上啟用靖海公去河北主持大局呢!”

林霰聞言搖頭:“千萬不可,你們這是害了靖海公!”

盧光庭大奇:“這是為什麼?”

林霰嘆道:“你忘了赤帥是怎麼死的?當年雖說是丁隳嫉能,但若沒有皇上默許,他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置赤帥於死地?赤帥之死,說穿了就是因為他力主趁北齊與西武交戰,無瑕東顧,一舉滅了陳宋。皇上起初雖欣然允諾,但眼見赤帥北渡后勢如破竹,差點就打到了陳宋燕都,卻終於起了猜忌之心。如今,靖海公已是手握關西軍權,若再把河南軍也交給他,你讓皇上如何安睡?否則連你都知道靖海公乃當世名將,皇上豈會不知?因何棄而不用呢?偏偏你們上書就上書,竟還想聯名,這一來難免讓皇上疑心有人居中串聯,就算現在嘴上不說,也終會在心裏留下芥蒂,天長日久,遲早會害了靖海公。”

盧光庭聽完,這才大驚失色,拍着腦袋道:“還好有你今日提醒,否則我險些壞了大事,寒雲兄,看來我真不適合在朝為官啊!”

林霰微微一笑道:“煥之,你也不要太沮喪。仕途雖然兇險,但你為人率真開朗,人緣頗佳,又得皇上喜歡,只要平日言行再謹慎一些,也不會有什麼大禍。還有,令尊盧大人雖沉默少言,但心裏是個極明白的人,日後你遇事,多與令尊商量,可保不出大錯。”

盧光庭點頭,旋而忽又笑道:“話是句句在理,可你這口氣,倒象是在交代後事似的,不過圈禁百日罷了,難道我們今日一會,以後還不見面了?”

林霰笑而不語,低頭喝了口茶。

耳邊卻聽盧光庭壓着興奮的聲音說道:“我還有一個大消息——聽說皇上要為冰綃郡主擇婿了!”

林霰抬頭看了看他熱切的眼神,嘴裏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不由笑道:“這件事煥之兄你也上心?就不怕後院河東獅吼嗎!”

盧光庭聞言臉上一紅,訕訕道:“我雖已結婚生子,但總還是個男人,就算不抱什麼希望,想想都不可以么?”

林霰勉強忍住笑容道:“可以,可以,連癩蛤蟆都可以想着天鵝肉呢,何況你煥之兄乎?”

盧光庭見他如此取笑,氣不過道:“你以為只有我這一隻癩蛤蟆?哼,這消息傳出來后,整個大都的青年男子誰不蠢蠢欲動?聽說如今往靖海公府跑得最勤的,還是你家老四呢!”

“他?”林霰聽到這裏,才心頭一動,不由暗中嘆息,“這位冰綃郡主,但願她不會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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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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