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面對孟孟對着空氣說話的場景,張阿孝無法反應。

他聽過孟孟的故事,不管是桂花或惠致禪師的故事都聽過,他知道她是仙女下凡,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莫非他家裏有髒東西?

他眉心微蹙,這和娘最近老喊骨頭冷有關係嗎?

好半晌后,孟孟說:「阿孝哥,我有話想同你說,我能不能進屋?」

寡言的張阿孝盯着孟孟,沒說好或不好,只嘆口氣,轉身走入屋內。

孟孟跟在他身後進門,見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她莞爾問道:「阿孝哥覺得我很奇怪,對嗎?」

「嗯。」他輕嗯一聲。

孟孟沒反彈,鬼公子卻不滿意了,衝著張阿孝冷笑道:「她哪裏奇怪?比你聰明、比你能幹、比你優秀就是奇怪嗎?那麼天底下奇怪的人滿街跑。」

這話讓孟孟失笑,她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說話,心突然甜了一下。

抿抿唇,她繼續對張阿孝說:「阿孝哥認識一位叫做施雁娘的婦人嗎?她二十五、六歲,個子嬌小,身量只到阿孝哥的肩膀,有着一張菱唇、一雙柳葉眉,長得很美,她有話想托我轉達給阿孝哥。」語落,張阿孝瞬間變臉,憨厚的目光轉為尖銳。

孟孟瞄了施雁娘一眼,只見她淚水滑落,趴在張阿孝肩背上哭個不停。

她耐心地等待張阿孝做出反應,但這一等,等了將近一刻鐘。

張阿孝這才從回憶中跳脫出來,艱難地問:「她讓你說什麼?」

「她說她錯了,不該貪圖富貴,攀上那高不可攀的男人。她說那年一頂小轎將她送進吳家後門,她滿心幻想着能討得那人歡心,守住一世榮華,待福到運至,讓她懷上孩子,為吳家開枝散葉。沒想到一入侯門深似海,短短兩年,她被男人拋諸腦後,而那兩年的風光則替自己埋下殺身之禍。

「后宅鬥爭,她的孩子死了,她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時候她經常想起與你相處的時光,她很後悔那年毀約。她說身為女子,能得到願意珍惜自己一世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幸福。那男人風光時,她沒得到榮耀,那男人獲罪時,她卻要跟着流放,多麼不公平,可那是她的選擇,她無話可說,最終她死於流放途中。她來,是因為她欠你一句抱歉,她說倘若有來世,她願與你共結連理。」

張阿孝的平靜被孟孟的話撕裂,他寒聲道:「告訴她,她的歉意我收下,但來世我不願與她再有相干!」

決絕的話讓施雁娘泣不成聲,孟孟望着她,揺頭輕喟。

人生是一個接着一個選擇,往往一步錯,步步錯,再回頭已百年身。

鬼公子一屁股坐在屋樑上,居高臨下,嘴巴說著風涼話,「你願意回頭,還得人家肯接受,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能解決什麼?」

孟孟看看施雁娘再看看張阿孝,默不作聲。

張阿孝與孟孟對望,再度開口,「把我的意思轉告給她。」

「她聽見了,正在哭。」孟孟低聲道。

「她在哪裏?」張阿孝問。

「在你的左手邊。」

張阿孝轉向孟孟講的方向,緩緩說:「當年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烏鴉本就不該配鳳凰,當年是我痴心妄想,不清楚自己的身分,才敢應下這門親事。這些年我痛苦沉淪,不斷反省自己的錯處,不停痛恨自己,幸好有個女子不曾看輕我,她在我身邊溫柔開導,把我從深淵裏拉回來,所以對不起,我不願意承諾我們的下輩子,我只想承諾那個女子我的下半輩子。」

從沒聽張阿孝講過那麼多話,但這番話令孟孟震驚卻也安慰,原來啊……

她淡定的眸中帶起笑意,卻不免想到一事。

張大娘知道這事的話,會開心嗎?聞言,施雁娘哭得更湊慘,哀怨的目光定在張阿孝身上。

孟孟輕聲說:「施雁娘,你不能奢求阿孝哥的心一直停在原點,事實上他已經停留太久、自責太久,若你真有歉意,就該衷心盼着他幸福。」

施雁娘沉默了,凝視着孟孟,許久后深深嘆息,「你說的對,是我奢望了。姑娘,謝謝你幫我說出這句對不起。」

她向孟孟行大禮,轉身跪在張阿孝面前磕頭,每磕一次頭就說一句對不起,三叩首后,轉身離開。

孟孟心頭說不出是惆悵還是哀傷,人世間遺憾總是比完美多一點。

順着孟孟的目光望去,張阿孝問:「她走了嗎?」

「是。」

張阿孝怔怔地看着門外,心想施雁娘都死了,他憑什麼不放過自己?許久后回過神,臉上帶起一抹輕鬆的笑意。

他轉而間道:「孟孟找我娘有事?」

「前陣子聽張大娘說村裏有人想賣地,我想問清楚。」

「你家又要買地?好,我會轉告我娘。」

「多謝阿孝哥,我先回去了。」

孟孟起身準備走出張家,卻猶豫片刻,轉身在張阿孝面前站定,仰頭說:「阿孝哥,很多時候幸福來臨,卻會因為遲疑而與幸福擦身而過。若阿孝哥真的有意,那就勇敢一點、主動一點、積極一點。」

輕笑一聲,張阿孝明白她言下所指,露齒一笑,「我懂。」

孟孟笑着道,「我希望阿孝哥幸福。」

「孟孟,謝謝你。」

離開張家,鬼公子才問:「你知道張阿孝喜歡的是誰?」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殷茵姊。」

殷茵曾經因為錯愛被毀去容貌、生下私生女,但她沒有自暴自棄,反而跟着紀芳把生活經營得豐富精彩。

殷茵?他眉心微緊,這個名字……很熟悉……

孟孟笑着說起張阿孝的故事,雖有些傳奇,但可以預見美好結局的故事總是受人歡迎。

「……那年。張家愁雲慘淡,張大娘都張羅着要賣祖田了,這時村裡來了兩名女子,一個叫紀芳,另一個叫殷茵。她們買下阿孝哥刻的木頭珠子……張家從此翻身……上個月紀芳嫁給靖王世子,聽說婚禮很盛大,村裏有人進京觀看婚禮……」

她一路說,一路走着,說得興起,卻發現他沒跟上,回身只看見他捂着頭,滿臉痛苦地蹲在路旁。

她快步奔上前,着急地問:「你怎麼了?」

夜深,鬼公子躺在孟孟的床上,雙手放在後腦杓,望着橫樑上那兩塊油漆剝落的地方。

孟孟已經習慣他的靠近,習慣他身上與鬼魂截然不同的氣息。

她的視線落在同樣的地方,正想開口,突地,他伸手把她的頭壓往自己的肩膀。

孟孟沒有排斥,順着他的心意靠上,「今天你想起什麼了,對嗎?」

「嗯。」他輕應一聲。

「想談談嗎?」

他想過很久,才回答,「一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腦海中浮上幾個畫面,他竭盡所能地討好巴結那個女人,她卻不為所動,他刻薄惡毒、嘴賤心壞,她也不害怕。他想盡辦法都無法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他很無奈卻也……

無法生氣。

那是他活着時,對他很重要的女人嗎?

只丟出一句話,他又不吭聲了,不過孟孟猜……那肯定是他很在乎的女人。

「我身邊曾經有位陸爺爺,活得很老很老了,睿智又聰慧。他告訴我,在此生結下情分的人,到下輩子會再續前緣。」所以不要害怕死亡,因為死亡只能將兩人隔開一段時間,卻不能分隔永遠。「無稽之談。」

「陸爺爺是個很特殊的人。」

「住在村子裏?」有空他要找個時間去看看,看那老頭有多睿智,竟敢說出這種缺乏證據的話,還讓這個傻丫頭如此相信。

「不。」

「是鬼魂?」

「嗯,他說他是穿越人。」看鬼公子一眼,孟孟笑問:「很難理解嗎?所謂的穿越,是帶着記憶從一個時空跳到另一個時空生活,因為存着前世的記憶,所以他記得前世身邊的人,然後在第二世里,他們又遇見了。命運安排他補償曾經負欠的人,並和與他結下善緣之人共度幸福一生,所以……」

她翻過身,趴在床上,看着他狹長迷人的丹鳳眼,「所以如果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能教你如此深刻,來生你們必定還會再相遇。」

「哼。」他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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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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