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小愛就是刮秋風
站在龜脖子的凹樑上,涼風一吹,習米繁沒了睡意,眼看着檯子下面的媚子磨磨蹭蹭進了家門,他才挪起了腳步。
又是一件缺惑事,漂亮的媚子和紀拴金是近親結婚,去年生了個白眉白臉的小娃娃!紀拴金,人如其名,愛財如命,粗粗俗俗沒有感情,跟他爹“老鐵雞”一樣吝嗇,結婚三年了跟着習米榮在東海灣里撈錢,只回家過了一個春節,害得媚子生了一個“菜人人”。
習米繁知道要不是姨媽養育她的情分,這媚子早飛了!
好女子不嫁好男人!習米繁心頭感嘆,面前閃現出一張女人的俏臉,不是柳月媚,切是湯丹妮!這張臉蠟黃蠟黃,病懨懨的,鼻子挺好看,稜稜直直。細眉下一對鳳目,情意綿綿。嘴唇薄而紅潤,個子不高,身材孱瘦,有點弱不禁風,小貓般可愛。
想到這個女人,他心裏哆嗦了一下,掐滅煙頭,眼前還是這個女人永遠沉思的臉龐。那臉面上從沒見到過笑意。唉,她的日子過得太沉重了!
這麼想着,他從東半坡上來,在那皂角樹下繞了兩圈,沒有下西半坡回家,卻走上了新院坪。
隨着人口的增長,紀行林早已不是東五西四{即東半坡有五台人家西半坡有四台人家}和東紀家西習家的村容了。現在老院子舊巷道,全插花打亂。也不止四台五層。這些年分出的新戶零星雜亂灑了一圈,戶數不多,村容擴大了許多。
紀想林前年修起的新房子在這紀行林村往金龜樑上走的大路旁邊。地勢比那皂角樹冠高出許多,建造在他家的責任田裏。新房子靠山為主房,座南向北有七間新瓦房,寬門大窗,很是氣派。新起的院牆四四方方繞了一圍,西北角留着一個缺口,是待修的大門。月光下冷清清敞開着。小理
習米繁鬼使神差到了這院門前,心狂跳了兩下,略一躊躇,抬步走了進來。
猛然腳下一絆,驚了他一跳,低頭一看,腳下有兩片磚頭,回頭看路上沒有一個人,這才心定下來,大着膽子走進了院子。
屋子裏的人早就睡熟了,院子裏很寂靜,習米繁上了屋檐,心就“突突”地又跳起來。咬咬牙關一推房門,“哐倉”一聲,門關子扣着哩。低頭一看,門上掛着一把鎖子,月光下看得很真確。
她不在?習米繁一閃念的時候,屋子裏有了動靜,好像是小孩咳嗽了兩聲。他心裏就明白了,紀想林自己行為不正,對老婆就不放心,鎖着門防範,別有用心,可恥之極!
心裏一憤恨給了他勇氣,心正膽壯走到窗前,“篤,篤,篤,”敲了三響。
屋裏的女人外邊一掀門她就醒了,現在張口罵道:“小氣賊,就你有個老婆,人模狗樣的裝啥神鬼?”她以為是紀想林回家做“偵察”,“吧嗒”拉亮了電燈。
屋裏的燈一亮,習米繁的心又跳起來,張口想說話卻沒說出聲,手顫顫地碰了碰窗玻璃,有心立即離去,切又不忍心就走。
湯丹妮的聲音一停就拉開了窗帘,燈光像銀水一樣瀉了出來,照在了習米繁白刮刮的臉上。
女人怔住了,剛罵了聲“賭博賊”就住口了。因為她看清楚了窗外的人是誰。
兩個人都沒了言語。習米繁身子有點冷打起抖來,目光熱切地看向湯丹妮,她披着件滑雪衫,一對**鬆鬆垮垮耷拉在前胸,一臉的憤怒。他張了張口,舌頭生硬,頭皮也緊緊巴巴,半天才叫出了一聲:“丹妮——”
湯丹妮似乎明白了什麼,憤怒地叫道:“滾!”
習米繁站着不動。小理
“出去,出去!”她又急叫兩聲,聲音嚴厲,像趕魔鬼。
習米繁退下屋檐,向外而去。心裏爭辯:丹妮,我有話對你說呀!你咋這樣對待我呢?我不會侮辱你呀!這話在心裏疾呼,終於沒喊出口來,人已經走到了院外。
他走回家去,有些惱恨自己,怯懦,慌張,那埋在心田上的永難萌芽的情思吆……
曾幾何時,他和她玩得好開心。她是見花嘴村裏的女孩。見花嘴在前頭山對面的山坡上,村子不大,只有十幾戶人家,和紀行林是一個大隊。丹妮到了入學年齡,便到紀行林里來讀書。那時候,她拖着羊角辮兒一蹦一跳的像小猴子一樣靈活。她住在了姑媽家,和習米繁做了鄰居。兩個人便成了同學夥伴,兩小無猜,形影不離。二人跟親兄妹一樣親密無間。那時是農業社,家家戶戶吃不飽,但他們兩個誰要是有好吃喝總要分一半給對方。童年走過,小學畢業,他們又一同到了羊孔鎮中學,年齡遞進,少了語言,但眉眼之間的親切之情不言而喻。有一次他翻單杠摔暈了住進醫院,她站在病床前淚流滿面,熱淚滴在他的臉上,滲進了他的心田,他一輩子不會忘記!
往事不堪回首,他姐姐出嫁父親生病,生活所迫輟學歸田,大學夢幻落空,田間牛後註定了一生。湯丹妮上了高中,三年後高考,名落孫山。補習一年後還是未能考上。陰錯陽差,嫁到了紀行林里。偏偏兒端端兒,嫁了個習米繁最厭惡的人——紀想林!
習米繁往家裏走着,心裏隱隱發痛:可惜,可惜,可惜了呀湯丹妮!
一千個可惜,一萬個憤恨,歸咎了一句粗俗的罵人:
“野g叫l紀想林!”
……湯丹妮被打攪醒來,沒了瞌睡,木納地坐在窗前,靜靜地望着窗外。
習米繁走後,她心裏空落起來:人哪,怎麼這樣奇怪,裡外矛盾口是心非。她恨不得撲進他的懷抱,訴說那萬千的愁悲,讓積鬱的淚水盡情流淌,洗刷自己的靈魂讓生命復活煥彩!可是,命運的安排,現實的存在,這一切夢裏能夠,生活里永遠難來,更不應該!思緒集結,傷痕纍纍,總括成命該如此,無法挽回!善良的人更容易折服認命,心安理得。日日意志消沉,萬念俱灰,心裏自我折磨,可苦日子還得往前推。無形中沒了自我,機械般勞作機械樣生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為了兒女為了名譽把情感拋於腦後,吃得下任何苦,咽得下許多愁,學會了忍受,神經也麻木,認不清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奸毒,逆來順受含辱忍垢俯首如牛!活得如此可悲,永遠地走不出來,何等無奈!不過,人畢竟有血有肉,她忘不了美好的童年,還有那改變自己的前前後後——
三年高中,她不知道自己學了些什麼,高考便一塌糊塗,看着考中的同學揚眉吐氣,她震驚發獃!深知自己丟失的太多,彌補和挽救又在勝敗之間,補習了一年後還是相差甚遠,她便丟下了書本,回到了山村。
啊,那段苦悶的日子,她不願回想!
走回家鄉,五年時間,人是物非,習米繁這時候已經娶了金花,生了兒子。她消沉懊惱,痛苦迷茫,一蹶不振。
她在煩悶憂傷中度過了難耐的一年。第二年春天,一個男人闖進了她的生活。他侃侃而談,說了許多讓她驚異的奇聞趣事。她對他產生了好奇心,很想跟着他離開老家,到外邊去闖蕩新奇的世界。就點頭答應了他的求婚。
這男人就是紀想林!小時候也認識。那曾想長大成人竟這般健談瀟洒。他多年打工在外,是游過大江湖的人物。北京上海都逛過。他是舅舅給她介紹的新女婿。
湯丹妮和許多村姑娘一樣只用了一面的相見就決定了自己的一生。也和所有的村姑娘一樣在父母的安排下,選了個黃道吉日就草草結婚。嫁進了紀行林。
啊,新婚之夜,那個黑洞洞的夜晚,在一盞昏黃的煤油燈下,她結束了自己的姑娘生涯!
那一夜終生難忘。那是個陰沉沉的大冷天,清早停了電,她就覺着自己的新婚是灰暗的。這預感沒有錯,到了晚上,電燈照樣不亮,洞房裏點着盞昏黃的油燈,火苗撲閃撲閃隨時都會熄滅。她忸怩地坐在炕角旮旯里,望着那油燈提心弔膽。
客人走散了,屋子裏只剩了她。她擔心冷風從窗縫裏吹進來吹滅油燈,就拿手絹塞住了窗扇中間的縫隙。紀想林走進屋子,坐在了她身邊。酒味噴鼻,沒轉臉就嗅到了。他嘿嘿地笑了兩聲就扳轉了她的身材。那笑聲詭異,她從未聽過。看着他的臉,她突然打起抖來,畏畏縮縮退回牆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笑聲結束,紀想林跳上炕頭,脫下了自己的衣褲。最後,竟無恥地退了個精光。看到他的**,湯丹妮發怵打顫,大羞大驚:男人竟是如此怪相,瘦長的身軀簡直就是一隻無毛的猿猴。那腿長長彎彎就跟螞蚱螳螂的一個樣式。瞬間,以往的崇敬變成了鄙視,她厭惡起來,想到了鬼怪妖精畫皮人生。果然,男人鬼魅般撲上來,纏住了她的身軀,魔爪剝蔥般把她剝得白嫩鮮亮。她羞憤、恐懼、掙扎。這男人惡狠狠將她的雙腿一分,重重地壓下了他的軀殼——只一下子,她就感到了男人的瘋狂和野蠻。疼痛讓她痙痱,慌亂地一揚胳膊,碰翻了油燈,煤油臭烘烘地流在了她身上。黑暗中,她直想哭,切沒有哭出聲來。
新婚之夜,湯丹妮沒有得到欣慰,反在心頭烙上了大痂疤,愛情變了模樣,她也變了模樣,沒有了希望,沒有了笑臉。這男人不是好人,內心不像外表,本性負着長相,在以後的生活里,她逐漸看透了他的心腸。
認識一個人容易,認清一個人難哪!一年後,她算徹底地認清了紀想林。他心胸狹窄,詭計多端,不幹一件好事。吸煙、酗酒、偷盜、賭博無所不為。和她的性情背道而馳。結婚三個月後,他的惡劣行徑就表現出來,串通了甜州市裏的一夥蟊賊,兩天內偷來了八輛自行車。她好言相勸,挨了兩個耳光。更有甚者,她還從他的衣袋裏發現了白面子{海洛英}〉。她據理力爭,反遭毒打,連懷了六個月的孕兒也被他一腳踏出了肚子!在兇狠殘暴面前,她無能為力,只有打碎牙往肚裏咽。
那時候,她天天想着習米繁。記得小時候自己受欺侮,習米繁總會像大哥哥一樣挺身而出保護她。可做了村婆娘,自己病了幾個月習米繁門邊也沒登……
她想離婚,跑了兩趟鄉政府,但在父母的規勸和紀想林的恫嚇之下,只好麻木疲憊地活着。
——今夜月光朦朧,習米繁來幹什麼?他不會幹什麼。難道他的為人他不了解嗎?在過去那許許多多的日子裏,他從沒有做出讓她驚悸不安的行為。連話語也從不越軌。他可不是紀想林呀!我怎麼這麼小心眼地面對他,趕走他呢?太不應該了。自己的鬼心眼丈夫把她鎖在屋裏,窗戶上又有防盜鋼筋,就是牛郎織女,也是隔河相對!
是夜的黑暗讓她多了層顧慮啊!
夜深了,風聲颯颯,樹枝扎扎,湯丹妮望着窗外幽幽青山,心潮滾滾,思緒萬千,覺着這房子就像墳墓,她是一具殭屍,永遠地難以走出來!
她木然呆坐,直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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