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演戲
這話說出來,饒是見慣大世面的田正言也有片刻的愣怔,眼裏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確定?你可知道這案子能給你帶來多少收益?”
凌俐輕輕點頭:“我大概也知道的,是筆我從來不敢想的數目。不過,南老師本來就是被人算計的,作為朋友我自然要幫他一把。而且,在這案子后運籌帷幄的田老師您,我哪裏來的立場敢收這一筆巨款?”
關於代理費的問題,她早就想好了的。雖然說天價的代理費很吸引人,可是,她實在沒臉敢收這一大筆錢。
哪怕是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她,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這麼大的胃口吃下去。
更何況,南之易這本來就是無妄之災,硬生生被栽到腦袋上的官司,她實際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無非又是提線木偶一般按照田正言的安排上庭走走過場而已,如果這樣都要收錢,實在良心不安。
而且,她之前一時興起逛了逛阜南大學的論壇,看到考研分論壇里一堆學霸們為了考田正言的博士打破了頭,而她這樣一個戰五渣能和田教授朝夕相處時刻聆聽教誨,這樣好的一個學習機會,花錢都買不來,怎麼看佔便宜的都是她。
田正言眸色幽深看着凌俐,見她不像在說笑,好一會兒點了點頭,又提出建議:“無償代理不合適,要不,簽風險代理?輸了沒錢贏了發財,這樣大家都不虧。”
凌俐卻依舊堅決地搖頭:“風險代理也不行,贏了官司最多只是不用賠錢,並也沒收益的,我怎麼能白要南老師的錢?”
田正言聲音一瞬間肅然起來:“凌俐,你別傻了,這個案子的壓力超乎你想像,不僅僅標的額大和涉及到南之易職業前景的問題,而是這案子裏故布疑陣的地方太多,非常燒腦。你現在可能感受不深,等正式進入程序,你可能會愁得晚上睡不着覺。”
停了幾秒,他又說道:“你信不信,以我對南之易的了解,他也絕對不會跟你簽無償代理協議的。你要知道,簽不簽代理,主動權可在他的手上。”
田正言篤定的語氣讓凌俐有些發愁,抱着頭苦着臉:“那怎麼辦?怎麼才能說服南老師?”
只見她眉頭緊皺冥思苦想的模樣,好一會兒,眸子一亮:“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南老師一定會同意!”
之後,便跟田正言說起她的想法。
田正言一邊聽着一邊思考,等弄清楚她的想法,心裏忍不住地好笑。
作為一個律師,番茄妹居然會為了如何不收委託人律師費而焦頭爛額,而南之易這個傻蛋,自己官司纏身卻想着不能讓他的小番茄吃虧。
這兩朵人間能得幾回聞的奇葩,居然能湊在一起,也是天降奇緣了。而身為家長的他,是順其自然還是撮合一把,似乎是個得好好思忖一番的問題。
從法院出來,田正言開車帶着他們想要就近解決午飯。然而南之易不識相地傲嬌起來,這家也嫌棄那家也嫌挑剔的模樣,捏着鼻子甩出來一句:“我不吃豬食。”
凌俐對他這副挑剔的模樣見慣不怪,田正言顯然也很知道某人的德性,只得調出點評網選飯店,最後按着人氣和好評的程度,選中一家牛扒館。
凌俐看了看店名,一時間有些恍然。這不就是祝錦川帶她去過的那家嗎?
之前出糗的經歷讓她不由自主抗拒,正想建議換一家,不過想到等會要勸服南之易簽無償代理的說辭,倒是很應景,便不再多話。
到了餐廳所在的飯店,乘着電梯上到頂樓,凌俐發現,白天的餐廳,跟那日晚上的暗謐與溫馨,完全兩種風格。
大大的落地窗視線開闊,窗外是雒都中心城區的景象,正對面是科技館前領導人揮手的巨大雕像,雕像前則是雒都標誌性的建築太極廣場。
工作日的中午,就餐的人自然不多,哪怕是口碑數一數二的牛扒房,也不過寥寥幾桌人。
田正言坐下,只詢問了凌俐吃幾分熟的的意見,便徑直點了菜,不過,倒是和她那晚上吃過的完全不一樣的菜單。
等上了菜,凌俐一邊切着盤子中的帶骨肉眼牛排,一邊和南之易說起協議的事。
當凌俐說要簽無償代理的時候,南之易豎起眼睛拍着桌子:“你當我是什麼人?能讓你白乾活?”
田正言嫌棄地瞥他一眼:“小聲點,西餐廳你這樣很失禮。”
南之易安靜下來,卻依舊板著臉,滿是不贊同的神色,幽幽一句:“我又不是吃軟飯的,你不收錢,就別幹活了。”
凌俐一面感嘆田正言料事如神,一面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誠懇些,按照之前想好的說辭對他說:“南老師,你知道我之前那個案子裏被算計得挺慘,我這樣做,也是回敬給祝錦川一份大禮。”
說完,又簡單重複了一邊自己秦興海一案中被祝錦川算計的過程。
南之易歪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田正言卻做恍然大悟狀:“哦,我明白了。你是授薪律師,每個月拿固定的薪水,接案子沒有分成的,這個案子賺再多也沒你的份,反而都歸了祝錦川。簽了無償代理,讓他在眼看着兩億的標的卻吃不進嘴裏,肯定很難受。”
接着沉沉點頭,聲音里滿是讚賞:“不錯,你的辦法很不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不能更同意。”
凌俐默默地給田正言的演技點了個贊。
他明明早就知道她的想法,然而那一番起承轉合的表演,簡直是影帝級別。
從剛剛一聽到無償代理時候的震驚,到驚聞原因后的恍然,再到之後一瞬間的頓悟,情感變化的脈絡非常清晰,表情有層次又無比順滑,她都快要相信田正言事先不知情了,不愁南之易不上當。
然而南之易卻面帶懷疑,沉默着半天不說話。好一會兒,終於說話:“你不是說你能理解他的做法嗎?”
凌俐咬了咬唇,又趕忙說:“道理是這樣將,話也是這麼說,可是,不給他懟回去,我心頭這口氣始終不順。”
見南之易依舊不為所動,她急忙說出之前想好的託詞:“南老師,這家牛排館他也帶我來過的,就是給你打掃完衛生的平安夜那天。他故意點了一個四人份牛排,卻不告訴我,我怕浪費硬撐着吃完,結果第二天消化不良胃痛了整整一天。他就是這樣把我當成傻瓜,我上了當他還嘲笑我繞着彎罵人,你說可不可惡!”
田正言正在喝水,這一下沒掌住一口水噴出來,差點嗆到大咳。
看到一側的南之易有些詫異地望着他,他忙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添油加醋:“平安夜的位置可不好定的,凌俐,他一定早就存了心思來整你,讓你無話可說又沒法翻臉,真是可惡至極。”
南之易終於被他嚴肅的表情和貌似合理的說法迷惑,雖然有些不情不願,終究還是妥協:“好吧,你覺得要報復,就報復吧。協議什麼的,都按你說的做。”
凌俐高興地點了點頭,眼睛裏滑過伎倆得逞的小興奮。而田正言早就恢復了高冷表情,等配合凌俐表演的一時興起過去,回想起凌俐剛才的話,心裏有一絲疑惑。
雒都首屈一指的牛扒館,平安夜當晚的預定必定很搶手,提前十天半個月就得下手不說,有時候不花點心思托點關係,還真定不上。
按說那律師是要取得眼前這小丫頭的信任,卻把人家騙來撐得快生病,這多此一舉的行為,似乎適得其反。
忽然想起他當年在追求某隻懵懂迷糊的單細胞生物時候說過的話:“你知道小時候,男生總是欺負女生,是什麼意思嗎?”
那時候某人一臉懵圈雲裏霧裏的狀態,倒是和眼前這兩隻都有些像。
田正言勾起嘴角,想起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答案,心底有幾分感慨。
是啊,喜歡她,才會老是欺負她,捉弄她。
腦迴路異常的科學怪人雖然還沒長醒,卻並不妨礙在荷爾蒙的作用下,走上中二少年自以為欺負女生就能得到對方關注的歧路。
而那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在他們口裏為欺負菜鳥律師用盡手段的反面人物,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目前尚未可知。
還有,關於番茄妹口中的這個反面人物,他的行為在田正言這樣一個曾經當過律師的人眼裏,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
只是,完全可以直截了當跟番茄妹說,你身份特殊我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只要說清楚前因後果,番茄妹這樣實心實意的孩子,未必就不肯接受。
又何必繞那麼大的一個圈子?
他皺起眉頭想了好一陣,只覺得揣摩不透也想不通,除了知道這人是故意為之以外,沒法推斷出更多。想不通,也就拋開不再想。
反正,正所謂棋逢對手,這一場,可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