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筆痕
“還有這個。“老張從沙發上抄起巡倉用的強光手電筒,摁開了開關。刺眼的led燈光下,廢紙的一角出現了凹痕。這些痕迹並不是那種簡單的塗鴉式線條,有很明顯的筆畫特徵,很像是誰寫字洇下來的筆痕。
老張用食指和拇指握住一支hb鉛筆,用側鋒在廢紙上打着線稿。橫一道,斜一道,就這樣反覆地小角度交叉排線。那樣子頗像一個畫家在給速寫鋪調子。真是看不出啊,他那麼粗苯的,爆着皮的手,居然能圖出如此均勻的墨色。
如烏雲撥月般,廢紙上出現了十一個數字。與之前狂草式的筆跡不同,它們排布緊湊,大小也近乎相同。
“13987289908。。。。”我輕輕念道。旁邊還有一個漢字。想必原稿寫的極為潦草,我眯着眼盯了半天,才敢模模糊糊地推斷,那也許是個時字。
時,有這個姓氏么?我點開搜索,唉?好像還真有。
“這個姓葉的,是他的同夥。”老張說道。
姓葉?同夥?老張眼神差我能理解,畢竟年紀大了。可這回,他怎麼連腦子也糊塗了?
“那分明是個時,時候的時!百家姓里有這個字!”我毫不客氣地反駁道,“還有,你說這傢伙是他同夥,有什麼根據?我還說這是送餐小哥的電話呢。錢涇渭也是人,算賬算餓了,隨手叫個大盤雞不行嗎?”
見風就是雨,你這樣會造成冤假錯案的!
我夾槍帶棒地對着他就是一番攻擊,直到把話說完才覺得有些過了頭。唉,老張肯定是生氣了,他低着頭,半天都沒個反應。這些指責未免太直接了些,他苦心造詣這麼久,被個小輩開了大炮,面上肯定過不去。
誰知,老張根本不惱,甚至臉上綻開一絲笑容。“謝昭,還記得互為印證法么?”
這個我再清楚不過。司法實踐中,共犯口供是定罪的重要依據。甲說乙,乙說甲,而真相就隱藏在這羅生門裏。如果又有相關物證可以證明一二,那幾乎就可以結案了。雖然由於立場和心理因素影響,這些口供會存在一些偏差,但刪繁就簡,增增補補,最後總能得出個大差不差來。
可我們現在手上別說共犯了,一個嫌疑人都不曾見到。你叫我找誰“印證”去?迎着我不解的目光,老張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物品的互為印證,比供詞更為有效。”
物證?難道他還有別的證據不成?
“不會姓時。這個姓太少見,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老張分析道,“只要他不傻,一定先改名。”
我明白他的意思。出頭的椽子先爛,干這行名字有特點並不是什麼好事,要是恰好又長得俊就更糟心了。能笑到最後的人恰恰與電視上演的相反,大都是泯然眾人的張三趙四王二麻子。
“我不僅知道他姓葉,”老張繼續說道,”我還知道他叫葉景明。”
他一定是知道什麼別的消息,才能連名字都一併說出來。想到這裏,我不由得開始相信他。“證據呢?”
“還記得那個瘋婆娘的集卡接頭公司嗎?“老張笑道,”他們可是留給了我們一柜子的賬本。”
他從抽屜里翻出個檔案盒,裏面整整齊齊地摞着一疊紙。它們看上去略微平整一些,不過也沒好到哪裏去,每張紙的邊緣都帶着鋸齒,參差不齊的,像被狗啃了一樣。
這好像是些對賬單。上面用藍色框線細細地打着格子,內容與一般企業也沒什麼差別。稀稀拉拉的幾個名字,再加上送貨日期,幣制,單價之類的欄目。
奇怪,這些賬本什麼的,不是早就作為輔證移送法規處了嗎?怎麼會在他這裏?察覺到了我狐疑的表情,老張臉上有些訕訕的:“他們搬賬本的時候,我順手撕了幾頁。。。”
“順手?”我瞟了他一眼,”那你手氣還真是好,一撕就撕到關鍵地方。“
肯定是他趁人不注意,乾脆來了個順手牽羊。別人也就算了,他?我相信他幹得出這種事。
“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放那裏也是落灰。”被我揭了老底,他倒還挺理直氣壯,“法規辦要真有點本事,何必巴巴的年年向咱們討線索?”
行行行,你說什麼都有理。
“這些名字我都挨個排查過。我統計了一下他們的出現頻率。“老張翻動文件夾,塑料薄膜下壓着張紙。上面只有兩欄,名字和數字。老張伸手一一地指給我看:
“林凡你們都知道,錢涇渭的合伙人,另一個接頭公司的法人代表。黃奉六,馬仔頭頭。這些人都和錢涇渭有重要的生意往來。過兩天再讓小孫去電信局走一趟,就不信了,這些人是天上的神仙,一點蛛絲馬跡都留不下!“
我咧嘴笑了。錢涇渭這個調解人,肯定和道上很多人都有聯繫。換句話說,他就是箇舊時候的情報交通站。一旦找到他,林凡的落網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還有這個名字,有點意思。”老張沉吟着,手指劃過了”葉景明“這三個字。
“這個人出現的未免突兀,“他喃喃道,”這麼多的賬冊里,唯獨這一頁有他的名字。“
“可能就是個馬仔。“我大不以為然,“和錢涇渭打交道的人多着呢。”
“那也是個重要的馬仔。”老張仔細地摩挲着那張廢紙,“能讓錢涇渭寫名字和手機號的人,不可小視。”
我瞅着那個模模糊糊的葉字,覺得他的推斷有些異想天開。天底下姓葉的人多着呢,還非得叫葉景明?不過他的話有一點挺對,葉景明這人不簡單。都說雁過留聲,何況是那麼一柜子的賬本檔案,怎麼著都會零零星星地留下點痕迹。緝毒局的人講過,錢涇渭這人做事認真得很,每一筆誰經手,誰付款都記得清清楚楚,就連黃奉六這個小嘍啰,都出現了七八次。
若這個人就是杳無消息,那隻能說明,他要麼死了,要麼還真的是深不可測。
“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我依舊有些不確定。退一步說,就算這都是真的,這就是葉景明同志的手機號。距離案發大半個月都過去了。換了我是嫌疑人,肯定把手機一扔趕緊跑路,怎麼會坐等他找上門來?
“咱們可以試試那個定位服務。”老張笑眯眯地說道,“沒聽電視台說,誤差只有50米嗎?”
他一把掀開筆記本的蓋子,真的開始搜所謂的“定位服務”。頓時,“少婦重金求子”、“低價購車”“老軍醫男科”........你所能想到的電線杆小廣告,都瘋狂地蹦出來充斥了屏幕。
這都是什麼啊!看來某搜索的競價排名真是該好好整治了。我瞠目結舌地瞅着他忙活,只覺得無比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