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錢涇渭的紙團
“今明兩日,春城氣溫顯著回升......”本地新聞的主持人還在喋喋不休。
我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滿意地往沙發上一歪。今晚又是我和老張值班。這荒山野嶺的,哪有什麼小吃店,只有幾個路邊攤子還能吃吃燒烤。
那些烤串一多半進了我的肚子,撐得我直坐那裏打嗝。老張顯然沒什麼胃口。他盤腿蹲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幾串魚豆腐散亂地擺在面前,上面的豬油都冷出了白花。
我有些詫異地看着他。這不科學啊,別的也就罷了,就單說這魚豆腐,可是他每回必點的心頭好。
莫非他又被老婆捶了?說起老張媳婦,那還真是出了名的剽悍。上次老張在外面偷偷喝小酒,好不容易藉著酒勁發了回威風。他媳婦當時是沒什麼,可後果很快就顯出來了——老張在單位休息室睡了整整一星期,把我們科一年的泡麵庫存都吃上了。
“我就是想不通,”老張聲音里滿是悶悶不樂,“明明可以干他一票的!居然叫那幫子混蛋逃了!”
原來還是為這事啊。我連忙寬慰他:“這又不是第一回了。你看咱們情報處,要啥沒啥,發個逮捕證還得排號。當人家犯罪分子吃閑飯的啊?咱們是獅子,他們是羊。獅子撈不着頂多餓一頓,羊被吃可真就是吃了。”
更何況你這獅子旱澇保收,抓不着也有人喂。我默默地在心裏補充道。且不論這案子結果如何,線索移交法規處,其實從程序上來說就沒我們什麼事兒了。翻翻今天的早報頭條就知道了。——“邊境保護局草灰蛇線千里追兇”
馮容止邀功的速度真是快到讓人臉紅。
"唉。。。"老張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那聲音里的無奈讓我心裏也難受起來。十年飲冰,難涼熱血?那不過是文人的臆想罷了。人民公僕怎麼了?還不是一樣要吃飯,要評功,要養活老婆孩子?
畢竟都是凡人。
“處里又要提副科,你不再試試啦?”我故作輕鬆地轉移了話題。處里沒有誰比老張更有資格,早在這港區初建之時,他就在現場理單查貨,這麼屈指算下來,也有十幾年了。
“我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記掛些這個么。”老張不以為然道,“也不知他娘的馮容止怎麼跟上面講的,情報處放跑了人,反倒還有功了!他也是個臉皮厚的,周三開例會,還假不惺惺地叫我講兩句——”
我一聽暗叫不好,以老張這個耿直的性子,怕是要完。“你都說什麼了?”
“我就問他,領導,這人跑了還嚷嚷,不怕人家犯罪分子蹲家裏看電視笑話咱?”老張嘿嘿一笑,“馮奶奶那個臉綠的啊——”
我聽了簡直無言以對。唉,老張這次提副科肯定又泡湯了。難道他真的要科員做到老,把基層坐穿嗎?一時間屋裏沒人說話,只有電視的聲音依舊吵吵嚷嚷:“個人定位信息公開叫賣,嚴重威脅市民人身安全。。。”
"你聽!"老張興奮地大叫一聲,把我嚇的渾身一抖。他跳起來,從旁邊椅子上抄起遙控器,對着音量鍵就是一陣狂按。主持人高亢的聲音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震得我兩耳嗡嗡作響。
“彩票中了幾等獎?”我沒好氣地瞥了電視一眼,記者正在對那所謂的定位買賣現場進行隱蔽拍攝。老張一改之前的頹喪,整個人全神貫注地瞅着電視,恨不得把一雙眼睛釘進屏幕去。
知道了定位又能怎麼樣。也就是那些豪門貴婦一天天閑的蛋疼,沒事兒去追蹤自己老公。
莫非老張的老婆。。。不會吧,都那麼大把年紀了.......
“我市小青菜跌至3毛。。。”畫面一轉,主持人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老張戀戀不捨地轉過頭來,眼睛裏全是光彩:“要不咱們試試這個定位服務?”
師父啊師父,人家電視台播這個新聞不是誘導你犯罪的!我裝作沒聽見,低頭劃開了手機屏幕。
老張背着手,在沙發前來回踱着步子。那落腳的聲音極大,恨不得連天花板都落下來灰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我看得出,一種激烈的情緒正在他胸口震蕩不休,一場無形的頭腦風暴即將醞釀成型。
他就這樣地走來走去,繞的我頭都快暈了,最後竟一拉門把走了出去。
案子都結了,他還想怎麼樣?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吱呀一聲,門開了。他把個檔案袋往我懷裏一丟:“你看看。”
裏面只有幾張破破爛爛的廢紙。上面滿是摺痕不說,邊邊角角還濺滿了褐色污跡。垃圾特有的腐臭味道從袋子裏探出了頭,活像是幾百年沒洗的帶汗襯衫。
我用手捂住鼻子,恨不得把它們一股腦丟出去。“這是什麼?”我剋制着胃裏的翻騰,艱難問道。
“能幫我們抓到林凡的唯一證據。”老張說道,“從暖氣片夾縫裏找到的。”
搞成現在這個局面,也都怪馮容止。拜他所賜,林凡走得異常從容。收拾細軟,打包行李,轉移錢款,銷毀賬簿。這傢伙有條不紊地走了全部流程。要我說,這根本不叫跑路,更不算逃命:亡命天涯哪有這麼舒服的?這是一個英吉利的貴族老爺,在準備例行公事的地中海假期。
那大樓里連最小的一片紙屑都沒有留下。蓬鬆的大堆灰燼如戰場上夾雜炮灰的殘雪,積滿了建築物的每個角落。
林凡臨走時的一把火,徹底斷送了所有的可能,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堅壁清野。
為什麼我們老是被逼到這種地步?我不由得搖頭苦笑。不是紙條式的殘廢線索,就是這種廢紙簍子裏的斷壁殘垣。如果說真相是一塊牛排,那我們掌握的東西連骨頭渣子都談不上。至多算骨灰面兒。
那幾張廢紙樣的”證物“上寫滿了數字。七扭八歪不說,還東一筆,西一道的,非常之隨心所欲。好像就是林凡沒事拿來演算的草紙。
這有什麼用啊,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式的聊勝於無罷了。我沮喪地抓着頭髮,突然那紙邊上一個模糊不清的印記引起了我的注意。
涇,渭。。我努力地辨識着那紅色的章記。章蓋得很隨意,好像是誰新得了印泥,隨手在上面的一戳。
莫非是錢涇渭?這是他的私章印記?精神為之一振,我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了:”他,是他!“
神秘的錢家調解人終於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