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雪中的故友
正是北方落雪的季節。墓園裏人跡罕至,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一座座墓碑在風中沉默不語。死後的世界大概也是如此吧,除了空寂還是空寂。
眼見着外公的十年期近了,加上這幾天外婆總嘮叨說夢見了他。我索性請了假陪她回趟y市,修修墳塋,再祭拜一下先人,也算了卻老人一樁心事。
一縷青煙緩緩升起,我最後一次添了紙錢。外公信教,早就留下遺囑叫我們不設碑,不祭奠。話是這麼說,,可我們這些俗人對他依舊不大放心,生怕他在地下吃了沒錢的虧。於是每年祭拜都是中西結合式的,既給他念玫瑰經,也化點紙給他用。選在這麼個偏僻地方做墳也是方便他的信仰——墓園門口有座小禮拜堂,修女經常在此念經吟誦。
外婆畢竟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這段處處落滿殘雪的漫長山路對她來說異常吃力。到山下猶有一半的腳程,而她早已面露疲憊之台,時不時地從喉間發出一陣顫巍巍的咳嗽。
天色再一次沉下來,一場暴風雪已是在所難免。按照我們倆現在的速度,在那以前怕是趕不到停車場了。
“不如去禮拜堂坐坐,順便給外公念念經。”我看着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這樣提議道。
外婆點頭。這座小禮拜堂很有些年份了,是那種很典型的哥特建築——直插入雲霄的猩紅色三角錐狀塔頂,上面聳立着巨大的黃銅十字架。低沉有力的鐘聲緩緩從頂層傳來,久久地在山谷里迴響,給人以無限滄桑之感。
周三不是教徒們禮拜的日子,禮拜堂里空曠無人。一盞水晶玻璃吊燈從高高的羅馬式穹頂上垂下來,照亮了壁畫上來朝三博士的眼睛。雖然是下午,禮拜堂的光線並不黯淡。天光正從那些鑲嵌彩色玻璃的巨幅玫瑰窗里透進來,使祭壇上的每樣禮器都閃動着微光。就連那些十二門徒的雕像,彷彿也都活了過來。他們默然地審視着我們,打量着一切的愛恨情仇。
這時,從側門裏走出一位修女。她身着黑色長袍,白色頭巾下是一張慈祥和藹的臉。
“願主保佑您。”我按着天主教的規矩,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先人長眠於此,多得您的看顧。“
“天主庇護每一位長眠在他身側的人。”她雙手合十,為我們沏上熱茶。
一壺茶喝下去,頓時覺得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外婆難得來一回,嘮嘮叨叨地和這位老姑奶奶談起教義來。修女嬤嬤想必平時也是清寂慣了的,突然有這麼個信眾來談經說法,也來了精神。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早就把我給拋到了腦後。
這會兒,兩人講演的題目是“七十個七次”,嗡嗡地也搞不明白她倆在說什麼。一會兒寬恕,一會兒仇敵的,聽得我兩隻眼皮不住地打着架子。正迷糊着,一陣空靈的歌聲如救星般隨風而至。那聲音飄渺無定,透着無上的虔誠與純凈,彷彿是從天國降下來的一般。
我猛地睜開眼睛。大廳里安靜如常,只有偶爾從窗外傳來的一兩聲山風怒號。難道是我的幻覺?我站起身,仔細地聽着。過了好大一陣子,那歌聲才又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我轉過大廳,跑到禮拜堂的走廊上。這下聽得更明白了。是有人在唱讚美詩。
“你的恩典如晨星,讓我真實的見到你。。。”信眾們排成兩隊,和着琴聲靜靜吟唱。他們的神情如此虔誠**,讓我這個不信教的也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一位修女背對我們,端坐在聖像前彈着風琴。黑色頭巾將她的烏髮完全挽住,一襲長至腳踝的灰衣越發襯得脖頸白皙如雪。她的手指靈巧地在黑白鍵上移動着,如同兩隻輕盈飛舞的蝴蝶。
這位修女的年紀很輕,應當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如此綺年玉貌,卻要拋卻塵世享樂,用終身來侍奉天主。我瞅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感到一陣惋惜。
一曲終了,修女轉過臉,對着我們微微一笑。
她這一笑,驚得我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那修女不是別人,正是我多年前的好友,李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