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15.第15章

孫吉進來時,屋裏一片狼藉,裊裊香煙中,他看着蜷縮在軟榻上的王韻然。大步走去,卻在她身側頓住腳步,側耳,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才開口:“阿檀?”

埋在雙膝間的腦袋微微抬起,眼睛泛着紅腫,唇角的血絲已經乾涸,孫吉怒道:“他竟對你動手?”

王韻然搖搖頭,散亂的髮絲遮過她的眼瞼,道:“我好像後悔了。”

孫吉不知她所指何事,只心疼着,她守了姑娘十年,看過她玩笑頑劣頑固,卻少有這樣的迷惘,能讓她如此難過的,除了大將軍與軍師,他便只看到過一個安平王,偏偏這丫頭固執着不肯承認。

靜靜在一旁守着,等着,半晌,她才繼續道:“他不肯就徐叔叔。”說罷,淡淡笑出聲:“也是,太子便是利用徐叔叔構陷公主府,他怎敢救,怎會救。”

雖是笑着,她的聲音里卻滿是無助,就像五年前得知父親早不在人世時一般:“我好像總是將事情弄得更糟,卻誰也救不了。”

“沒有啊,阿檀很棒,會采果子給將士們吃,會幫農婦曬玉米,會教孤兒學習認字,還能給傷兵包紮……”

“離開阿爹后,阿檀只會闖禍,爺爺總說阿檀是只小猴子,頑皮得很。”說起爺爺,王韻然突地想起一事,彈坐起來:“咱們回洛城去。”

孫吉已猜出王韻然的心思,將人拉住:“明日行刑,洛城來回一趟,怕是趕不及了。”

“來得及的,來得及的!”嘴裏念叨着,仿若這般就能讓自己堅信,待她的右手觸到門把,突地,後頸一陣酸痛,再不知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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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韻然這一覺睡得沉,第二日午時,還不見醒,丫頭們都嚇壞了,孫吉卻說姑娘只是累極,請了大夫來,卻也沒看出什麼毛病。

請了大夫,按理府上也都知曉,卻沒個夫人過來探望,只打發些丫頭前來詢問兩句,沒有半點誠心,謝家十個姊妹,也就謝家三小姐好心送了人蔘來。

桃夭很是不滿:“咱們就該早些回太子府,不管怎樣,還有王良媛會心疼姑娘。”

“少說幾句,如今可是在謝家。”

“又如何,還怕傳出去不曾,倒是謝三姑娘心好,模樣也是謝家最出挑的,可見人心善了,老天都是眷顧的。”

梨白卻是搖頭,謝家怕就是這位三姑娘苦命了。正巧孫吉帶着名大夫過來,梨白訝異:“不是才開了方子?”

“哦,這是六爺特地給請來的名醫,再給小姐瞧瞧脈。”

“哦。”梨白點頭:“姑娘還不見醒,多看幾個大夫也好。”說完,要跟着一起進屋,卻被孫吉攔下:“大夫看診喜歡安靜,我陪在一旁就好,你們先給姑娘熬藥去。”

梨白雖覺着奇怪,卻也不敢駁了孫管事,帶着桃夭往廚房去。

屋裏淡淡幽香,帷幔中,王韻然睡得並不安穩,微微蹙着的眉頭可見心思未解,孫吉上前替她解開穴道,沒一會兒,眼瞼微微撐開,睜眼的一瞬正好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徐叔叔?”王韻然騰地坐起,有些不敢置信,而後拽過徐飛的手臂,或是用力太重,將他的傷口抓疼,他卻一聲不吭,只溫和帶着些寵溺地撫着王韻然發頂,如她小時候一般。

“阿檀長這麼大了。”

感嘆時,聽見嗚咽一聲,王韻然撲到徐飛懷中,一旁孫吉則是慢慢退出。

不知哭了多久,淚水打濕前襟,她才是說話:“徐叔叔既然活着,為何不來洛城接阿檀。”

徐飛低垂了眼瞼,帶着遺恨悔疚:“未能救出將軍與軍師,徐飛有何顏面見阿檀。”

“二位爹爹……”顫顫的聲音從喉間溢出,想問,卻又有些不敢。

“我回去時,涼州已是一座死城,只尋到了將軍與軍師的屍身,我將他們合葬在祁山腳下,阿檀若有機會到涼州,去看看將軍。”

王韻然抿唇,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

祁山,是阿爹遇上言爹爹的地方,當時阿爹從長安一路遊歷至祁山,遇着上山狩獵的言爹爹,從此,便留在了涼州,不曾離開過。

每每她聽着阿爹說起涼州以外的各種風情,總天真要問:阿爹這麼喜歡遊歷,為何到了涼州就不走了,是不是涼州風景最美?

那時阿爹只淺淺一笑,點頭:是呀,因為這裏有你言爹爹,便是大渝最美的風景,阿爹初見你言爹爹時,他的眼裏是山河,是錦繡,是天地,從此,阿爹就走不動了。

小時候的她不懂,還特地盯着言爹爹的眼睛看過許久,卻什麼都沒有瞧出,如今,她再想看,卻什麼也沒有了......

“人死不能復生,阿檀如今活得開心,將軍在天之靈也是欣慰。”

王韻然使勁兒搖頭:“二位爹爹不在,阿檀如何開心。”

“都已經過去,將軍當初將你送至洛城,便是希望你一生平順安康,不落顛沛。”徐飛試圖勸說,卻知道,十年前的事情,在他心中,也不曾過去。

王韻然看着徐飛,道:“言爹爹為大渝鎮守邊關,多少次九死一生,他的背上有九道深淺不一的傷口,每每看見,都能想像當初的刀刀刺骨,父親對朝堂一片忠心,明知被奸臣誣告,都不肯隨阿爹離開,他那樣相信的朝廷,卻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如此殘忍對待他,將軍府上下幾十口的性命,涼州城裏數萬將士的鮮血,怎能就這樣算了。”

聽罷,徐飛嘆息一聲,這丫頭打小就固執,如何真的放下,只道:“孩子,徐叔叔不能在你身邊護佑你,今日一見,怕也是此生最後一面了。”

“徐叔叔要去哪兒?孫吉也在長安,要不……”

“長安認識我的人多,不是我久留之地,我孑然一身倒不怕死,卻不想連累安平王。”

果真是安平王,從徐飛出現在這裏,王韻然已經猜出七八分,卻不敢確定,她害怕,三年前明明是她欠了他,最後,他卻還願意幫她,心中的愧疚愈深,卻不知如何回報。

“眾目睽睽之下,敢在刑場換囚,安平王此舉一着不慎,便是滿盤皆輸,我起初不明白,直到他送我來謝府。”說完,看了眼王韻然:“有些人一生都遇不上一個珍視自己的人,既有因緣,莫待錯過。將軍和軍師是我這生見過最無畏的,他們的女兒,該也是很勇敢。”

王韻然咬唇不語,卻聽外頭傳來吵鬧聲,謝懷棠的聲音王韻然很熟悉,應是他要進來看望自己,被孫吉攔下,看了眼徐飛,王韻然對外頭道:“我醒來了,讓懷棠進來吧。”

謝懷棠歡歡喜喜捧着醉鵝進屋,看得屋裏的徐飛,只問了句:“表姐可有大礙?”

徐飛低頭擺了擺手,就被孫吉領着出去,謝懷棠正有些不滿,卻被王韻然揶揄:“又到哪兒尋好吃的去了,香得很。”

謝懷棠這才獻寶似地將手裏的紙包打開,香噴噴油滋滋的醉鵝映入眼帘:“聽說你身子不舒服,我特地跑了三條街買回來給你打牙祭的,吃完保准你精神了。”

才說完,看着王韻然紅腫的眼睛,訝異:“怎麼哭了?”

“沒什麼,做了個夢,夢裏好多親人……”

王韻然父母皆亡,倚靠着的祖父祖母也相繼離世,比起自己還凄涼幾分,謝懷棠只得開解着:“表姐以後會有更多親人。”

王韻然笑笑,沒有接話,只道:“隔三差五來我這兒,老夫人可會不高興?”

“奶奶哪裏顧得上我,四嬸如今在她那哭訴着呢。”

謝老爺還在,底下兒孫雖多,卻一直沒有分家,一大家子人,也是麻煩事情多:“怎麼了?”

“還不是為著三妹妹的事情。”說起她來,謝懷棠也是頭疼,謝懷棠這一輩姊妹多,謝三姑娘卻是裏頭最出挑的,通詩文,曉音律,當年才情還曾被太后誇讚過,人又溫婉心善,算是姊妹里除了自己胞姐外,謝懷棠最喜歡的一個。

“小嬸嬸娘家有個姊妹嫁在肅州,想牽線將三妹妹嫁到肅州代王府去,四嬸平日裏最疼惜三妹妹,哪裏捨得女兒遠嫁,這不,揪着小嬸娘在老太太那鬧了起來。”謝懷棠說著。

“依三妹妹才情,在京里覓個如意郎君也不是難事,遠嫁肅州,確有些委屈了。”

謝懷棠卻是揉了揉鼻翼:“表姐一直在洛城,京里事情還不是很清楚,三妹妹以前說過一門親事,先前與永王嫡長子指腹為婚,之後……”

之後永王謀逆,陛下派兵平叛,長子死在了戰亂中。

若是平常的婚約,也沒這麼難辦,偏偏牽扯着一樁謀逆案,京里還有哪家敢上門說親的,倒是王韻然有些訝異,她竟不知當年謝家還曾與永王府這般親近過?也難怪如今與公主府關係撇得乾淨,一旦牽連,謝府百年基業便毀於一旦。

“四嬸也就是心裏不痛快鬧一鬧,還能怎辦,三妹妹心裏裝着人,卻偏偏是最不可能的,早些定下婚事,斷了念想也好。”

想起之前見到的謝三姑娘,清清冷冷的性子,卻有心上人?

“怎就不可能,舅爺若心疼三姑娘,以謝家今時地位,也不一定不成。”

“三妹妹去年在城外遇險,被安平王救下,便魔怔一般喜歡上安平王,你說事情可巧,兜兜轉轉,三妹怎就跳不開永王府呢,怕也是因着這個,爺爺才想叫她遠嫁吧。”說罷,扯下一直鵝腿遞給王韻然:“遠嫁也不是壞事,代王的二公子溫文爾雅,總比那個陰晴不定,性情暴戾的安平王好,以後誰做了安平王妃,才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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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沉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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