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萌寵
秦柯換了便裝就下樓去了書房。
叱吒商壇一輩子的秦振業已經快六十了,形容清瘦、精神矍鑠,眼神從鬆弛的眼瞼迸射出來,依然和鷹眼一樣銳利,好像能洞穿你的靈魂。
他的滿頭白髮白得無比鏗鏘,根根都像鋼針樣,硬扎扎的,就像他永不言棄的執着性子。
秦柯跟他氣質很像,但還不如他來得厚重。
二哥二嫂都規規矩矩的站在辦公桌前,秦柯輕手輕腳的關上門,叫了聲:“爸。”
“嗯,這一趟你辛苦了。”秦振業掃了眼兩個風格迥異的兒子,還是覺得挺拔的小兒子跟自己最像,他刻板的臉浮上些溫情,聲音也多了分慈愛,“這邊坐吧——你們也坐。”
看着弟弟坐下都好像比自己站着高,秦棟再次被扎了心,不動聲色的坐到了兄弟對面,於含笑當然跟了過去。
說來也奇怪。
老大和老小都繼承了父親的高挑,唯獨排行中間的他,隨了又矮又胖的母親。
萬眾矚目的家世,笑話般的矮挫,聚光燈下被無限放大的嫌棄,連母親都更偏愛另外兩個,這種刻骨銘心的自卑和自厭,日復一日的在他血肉里磨礪,激發出他高強壓似的自尊,雖然人到中年早已麻木,卻還是別人不能碰觸的逆刺。
畢竟沒有哪一個有錢男人會喜歡‘武大郎’這個愛稱。
人都到齊了。
老爺子四平八穩的端起青花瓷的茶杯,啜了兩口,清清嗓子,才開始說正事:“今天叫你們兄弟來,是因為我有一個新的計劃。”
三個晚輩都下意識的都挺直了腰。
“就是玄武老城區的改造計劃,雖然幾年前就已經跟有關部門有了合作意向,但直到現在才水到渠成,終於可以啟動了,需要你們倆兄弟聯手去實施。”
老二夫婦交換了個不滿的眼神,慣例由丈夫出面打頭陣:“爸,房地產不是一直由兒子負責嗎?為什麼要小柯來橫插一手。如果我們兄弟職責不清,下面的人會無所適從。”
秦振業住了口,只盯着二兒子,盯得他悻悻然快掛不住了,才緩緩接着往下說:“你們的職責我分得很清,老三負責拆遷,老二在這個基礎上負責建設就行了。這樣你們還有意見?”
老城區拆遷一向都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這些年出了多少人命和釘子戶,鬧得沸沸揚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誰都不想接。可分給老二的任務,簡直就等於前人種樹、自己摘桃。兩夫妻立刻心有靈犀的表示父親一向英明睿智。
“爸,這事我恐怕做不好。”這樣安排絕對不合理,秦柯也不是給二哥做嫁衣裳的好兄弟。
老二不可能讓他把這爛攤子推託掉,熱切望着兄弟,邊上眼藥邊鼓勵:“老三,你就別謙虛了,你的藍顏知己給全國人民黑成包青天,你都有辦法洗成白蓮花,這就一個旮旯窩的拆遷而已,那還不是小事一樁,你肯定做的好,放手干吧,二哥看好你。”
秦振業臉色果然冷了下來,恨鐵不成鋼的盯着老三:“把你那點心思用在家業上,還有什麼做不好的事,”
“爸!我之所以……”
“我懶得說你,你自己給我好好反省反省——事情就這樣定了,”老頭子不想聽小兒子狡辯,把手一揮,趕狗一樣趕晚輩們,“你們先下去定個章程給我。”
秦柯在二哥幸災樂禍的關愛中,冷着臉上了樓。
回房翹着腿若有所思的坐了會,芳華路的某個地址在他腦海里一閃,居然有了絲奇異的期待,突然覺得這工程好像也不是那麼麻煩了。
王哥以手傷為借口辭了工,風風火火的幹起來。
他先扛回一塊噴着‘詹士邦諮詢調查有限公司’的長廣告牌,往自己狗窩門前風騷的一掛,又雇了個當警察時認識的無業線人,跟他一起去發傳單貼小廣告。
拜以前的職業所賜,三教九流的人他認識不少。
現在這年頭,做什麼都要靠宣傳,宣傳不到位,鬼知道你是做什麼的。
有些超市為了競爭為了宣傳,連裡子都可以不要,以新品促銷為噱頭,請了美女托在超市裏脫成三點式飛奔,吸引無數各懷心思的男男女女圍觀和搶購,還錄了視頻髮網上博關注,讓人差點誤會他開的是怡紅院。
身為調查公司的董事,張思遠悶在屋裏寫了兩天的代碼。
寫得他兩眼發暈,看什麼都重影,下樓梯眼一花,差點把哈士球壓成啥士餅,才終於把調查公司的官網折騰出來了。
王老虎點開,立刻震驚了。
他對着黑紅兩色極富視覺衝擊效果的主頁,發了半晌呆,才楞眉楞眼的對張思遠說:“小遠,你真人不露相啊!嘖嘖,這水平,這檔次,完全是專業平面廣告設計師的水準。”
“是不是對本山人崇拜到五體投地?”
“對!遠哥、遠爺!我對你的景仰之情猶如淘淘江水綿延不絕,又如黃河泛濫……”
王老虎誇張肉麻的台詞還沒念完,樓梯口傳來了兩聲清咳。
王老虎連忙放開兄弟,一臉恭敬的站起來,不僅笑得比人家親兒子還要甜,還把人家親兒子往死里誇:“徐阿姨,您身體好些了嗎?小遠好能幹,他幫我做的主頁簡直太好了,好得連專業廣告設計師都會羞愧得跳河。”
“真有這麼好?我看看。”徐太太才不信他這個邪。
徐敏五十齣頭,氣質極好,皮膚也白皙,看五官,年輕時肯定也是個大美人。
她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用根銀簪穩穩盤在腦後,兩邊耳朵上墜着吊珍珠耳環,披着件對襟的長針織衫,裏面是長度適中的布裙,雖然都是很普通的面料和款式,行行止止間,卻生生讓她穿出了大家閨秀的氣質。
徐敏的眼尾下也有顆紅色的小淚痣,和兒子有兩分相似。徐太太生活得清心寡欲,又長年禮佛,慈眉善目的,看着和氣,眼神時不時給人一種枯井無波的憂傷感,說矛盾,卻又莫名覺得貼切。
張思遠看看母親的氣色:“媽,你今天精神好多了。”
“真的?都是小鄭照顧得用心。”
端着個燉鍋出來的小鄭立刻笑紅了臉,內雙的小眼睛快眯成了一條縫。
跟在她身後淌口水的哈士球,一見到最疼它的老主人,立刻捨棄了香噴噴的燉土雞,扯着二皮臉,豁着牙花子,興沖沖的往徐敏身上撲。
“哎……不行,不行。”張思遠和王老虎連忙一個抓狗,一個擋在她前面。
開玩笑,徐阿姨才八十斤不到的體重,給同樣體重的它撲准了,那還不得撞出個五臟移位來。
王老虎一邊提防着狗,一邊給徐阿姨講解弄官網的好處,張思遠幫着小鄭上菜,隨後,王老虎繼續習慣性的留下來蹭飯。
設備和二手車也弄好了,再去工商局注了冊,王老虎的皮包調查公司就合規合法了。
公司名字很洋氣,人員很調零。
目前從員工到老闆就王老虎一人。
這些事做完,王老虎花錢在紙媒上登了個豆腐塊那麼大的廣告,然後就天天窩在他窮困潦倒的屋裏,套着個大褲衩頂着頭亂毛,一邊摳着腳,一邊去論壇貼吧頂帖子發帖子打廣告,等生意上門,反正他手好了,頂帖子這種事也不用彪悍的換成左手了。
董事張思遠出了錢就撂挑子,任王老虎去折騰。
他自己打打遊戲,找找工作,生活得隨心所欲,因為沒文憑,投簡歷泥牛入海沒人回,跑人材市場也沒遇到合心意的工作,想讓他不務正業的人倒是不少。
皮條客們要麼是問他想不想當鴨子,要麼是問他想不想開發業務。
被老男人開發,或者開發老女人。
每次遇到這種事,他才會想起自己已經被人包養了。
可時間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這個花了大把錢的金主居然不惦記他的**,也是奇怪。
這天,他從人材市場回到家裏,才發現小鄭陪母親出去逛公園了,哈士球正在客廳孜孜不倦的檢驗着布藝沙發耐磨度,已經檢驗得到處都是泡沫和爛布條了。
小鄭剛從不通網的農村出來,還沒見識過雪橇三傻二哈撕家的驚人戰鬥力。
她把這傻球當成顧家的中華田遠犬放養了!
張思遠望着滿地的雞零狗碎氣不打一處來。
這死狗還倒吊著三白眼,昂着脖子覷着他,無論是它志得意滿的狗獠牙、還是它張揚的狗耳朵,都寫着二哈圈裏經常見的一句話:鏟屎的,你開不開心?驚不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