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兄弟
楚京玄武區分新老兩個城區,被高樓林立的地標式建築分得涇渭分明。
新城區是繁華商業圈,一街之隔的老城區則坐落在逼仄窄巷中。老城區就是貧民窟。一排排破舊矮樓頑固的屹立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酸腐臭味沖人鼻端。
這裏到處都是違章建築,因為租金便宜,成了外來者的天堂,入夜以後並不太平。
張思遠穿過正街,扎進一條看着乾淨許多的衚衕。
巷子入口有個斑駁的鐵牌子,上面寫着1106弄,本地人更習慣叫它烏衣巷。
跟人分階級一樣,衚衕也分三六九等。
這烏衣巷名符其實,相傳是清大官的群住地,前些年還有位重要人物在這裏安度晚年,所以這裏的原住戶也端着骨子裏的清高,不但不願意出租,也不想讓‘髒亂差’平白辱沒了莫須有的榮光,把這巷子打掃得一塵不染……
因為他的關係,古巷很是上了幾次電視,有了名氣,常有挎着長丨槍短炮的文藝范來尋古探幽,在他們專業鏡頭下,連流浪狗、流浪貓都跟着高貴了幾分。
張思遠停在26號門牌的矮牆前,開了院門往裏走。
這是套單門獨幢帶小院的一進四合院,總面積500坪,帶着歲月的痕迹,爬滿綠蘿的院牆早已經斑駁,滿園的花花草草,也不修剪,就讓它們自然生長,別有一種熱熱鬧鬧的爽心悅目。各種濃妝淡抹的花草香縈繞鼻端,讓人神情氣爽。
剛一進去,看到門邊花影一動,他就快速往旁邊一閃。
一團灰白相間的肉球撲了個空,結結實實一腦袋撞在門板上。
咚的一聲,整個鐵門都跟着直晃蕩,暈頭轉向的哈士球賴在地上,等眼前的小星星散光后,才拱起三把火狗頭,覷着智障般的三白眼,一臉不爽的沖鏟屎官嗷嗷撒嬌。
“你都70多斤的肉球了,要給你撞個正着,你就得換個人鏟屎了。”毫不愧疚的主人關上門蹲下來,毛手毛腳的擼着狗頭數落它。
哈士球是條流浪狗,被幾個虐待狂用石頭砸過,血流滿地差點死了,他看着可憐,就撿了回來。
這狗本來瘦得跟骷髏一樣,誰知道生活穩定后,也沒讓它暴飲暴食,就突然吹氣般的腫成了球,為了它的健康,鏟屎官勒令它節食減肥,結果這死狗就天天趴張遠他媽腳邊鬼哭狼嚎,嚎得他媽堅持不下去,就差把狗糧袋都掛它脖子上,張思遠就沒辦法了……
“小遠回來了?”王老虎從屋裏迎了出來。
“嗯,王哥,我媽呢。”
“阿姨在樓上休息呢,小鄭照顧着她。”
王老虎原名王拓,是個精幹高挑的壯實漢子。
他三十多歲,膚色很深,亂糟糟的頭髮略長,滿臉歷經滄桑的成熟男人氣,落魄中帶着股子爽朗勁,濃濃的左眉毛豎著三條傷疤,讓一張眉眼還算不錯的面相看起來有些怪異。他手臂受了傷,吊著,背心褲衩人字拖,肩背上紋着條凶神惡煞的老虎,有點滲人。
春分這個時節點,得虧他身體好,要不然早感冒了。
他看到趴在地上不動彈的哈士球,忍不住笑了,“肉球又自殺了一次?”
“嗯,真是蠢得無可救藥了。”
“它那不是蠢,是真喜歡你。它從不迎接別人,就你一回來,歡喜得跟個腦殘似的,二哈能這麼記恩,偷着樂吧你。你看我,天天喂它溜它,別說迎接了,它個白眼狼還經常拿屁股懟我。”
“道理我都懂,可我擔心它遲早會撞成腦震蕩,本來智商就不高——這樣吧,王哥,明天你找人把門後面粘一層海綿,要很厚的那種。”張思遠望着哈士球的蠢臉,想出了這麼個好主意。
“行。今天幫我代班還順利嗎?我表姐沒刁難你吧?”
王老虎手受了傷,被公司雪藏的張思遠無事可做,就幫他去頂了幾天班。
“怎麼會不順利,簡直太順利了……”說到上班,張思遠奇怪的笑了笑,“進屋說。”
事有蹊蹺。
王老虎連忙扯着他進了屋。
張思遠住進來,也沒重新裝修這房子。
門窗襯着雕花、玻璃貼着窗紙,每件傢具都沾着悠遠的時代氣息,好像停留在了上世紀,屬於中西混搭的風格,特別是屋角那座笨重的青銅擺鐘,很容易給人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不過,總感覺少了什麼。
王老虎來多了后,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家一台電視都沒有,張思遠說是他媽怕吵到供着的菩薩,王老虎也是聽得楞在當場。
兩人隨便在沙發上坐了。
哈士球兩條前爪搭着鏟屎官的手,借勁跳上沙發,把主人的手拱到自己肉肉的肚子上,以一種求安撫求順毛的眼神渴求着主子,直到鏟屎官粗魯的在它肚皮上擼了兩把,才一臉滿足兼滑稽的歪着腦袋趴着,腥紅的長舌頭歪在牙花子一邊,形象的向大家展示什麼叫智障。
張思遠舒適的靠回沙發背,拉開旅行包,露出成捆的大鈔:“我上班還收了筆橫財。”
王老虎臉色就變了:“誰給的?想包養你?”
張思遠長成男女通殺的模樣,他會這樣想一點都不奇怪。
“封口費而已。就是S丨M的事,他們的秦柯秦總裁親自找來的。”他隱瞞了那張巨額支票,也隱瞞了他要賠人家睡半年的合同。
王老虎眼眶猛的一縮,隨即皺緊兩條殘疾眉:“他們把你禍害得這麼慘,才打發這麼一點,你有沒有狠狠揍那王八羔子一頓?”
“哥,他跟你一樣高一樣壯。”
“那還是算了,下次哥遇到再幫你出氣。”
“謝謝哥。不過這人散打很厲害,能一個打十個,你最好利索點,別出師未捷那啥了。”
“嘶……”王老虎牙疼似的倒抽一口涼氣,“這為富不仁的王八蛋肯定做了很多虧心事,要不以他金貴的**,怎麼可能下苦功學散打。”
受害者連忙表示兄弟說得很有道理。
住家保姆小鄭繫着根碎花圍裙,低眉順眼的上了茶,張思遠笑着說了聲謝謝。
小姑娘還沒完全長開的小臉馬上一紅,拿着茶盤去廚房忙了,一束短短的馬尾在後背拂來拂去,和她單薄的身子相得益彰,帶出股生澀的青春氣。她才十六歲,手腳也麻利,把里裡外外的事都包上了,十分對得起張思遠多開出的工資。
喝了兩口茶,張思遠把杯子擱回茶几,躺回去瞪着空氣琢磨半晌,轉頭問兄弟:“王哥還是想開間私人偵探所?”
“嗯,”王老虎聽出點意思,心眼頓時活了,也沒跟兄弟矯情,“你也知道我是個刑滿出獄有案底的人,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那份客房服務生我做得也沒勁,警隊回不去,開間諮詢事務所,就是你所說的私人偵探所,也算學以致用……”
“調查公司在國內並不合法,只能幹點跟蹤小三、收收爛賬的小業務……”
“哎,我說你這人有職業歧視啊,跟蹤小三收爛賬怎麼啦?”王老虎立刻不服氣了,“單憑跟蹤小三這一項業務,就已經有人把公司做到上市了,你可別看不起這些小業務。現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大發展,社會和諧得五顏六色……嘿嘿,很有搞頭呢!”
“這樣啊,”張思遠想了想,就把現金全遞給了他:“既然你覺得有前途,就大膽上吧,兄弟看好你,要幫忙儘管說,祝你公司早日上市。”
王老虎興奮得雙眼直放光,一把搶過來,抱着錢吧唧吧唧亂親,又摟着兄弟沒大沒小:“小遠,你就是我親爹!”
“滾滾滾,”張思遠嫌棄的推開他,“不要臉,我還生不出你這麼大的兒子。”
第二天一大早,秦柯就退房回老宅了。
秦家老宅座落在楚京最金貴的朱雀區,十分風雅,外牆修葺得古意盎然,雕花銅門裏也是蘇州園林般的小橋流水,下雨天,婀娜的旗袍美女撐把油紙傘,就能演繹一曲唯美的江南風情。
他剛上三樓,就看到樓梯上滾着一顆圓不溜丟的矮冬瓜。
冬瓜一見到秦柯,條件反射似的亢奮了,三層肥下巴圈出來的胖白臉立刻笑開了花,連那驚人的孕肚也跟着精神的抖了抖。
他兩隻嵌在肉丨縫中的細眯眼精光一閃,就尖利着嗓子熱絡的連刺帶諷:“喲,這不是我們家老三嗎,二哥我剛從國外回來,就聽說你衝冠一怒為藍顏,花了大錢懟死了黑你心肝寶貝的QK娛樂公司,在圈內紈絝排行榜上人氣激增,氣得爸都摔了杯子,你可真行啊。”
“二哥,您去了趟美國,連消息都滯后好幾個月了。”秦柯笑着淡淡逼視回去,“對了,歡歡的手術還順利嗎?我這段時間太忙,電話都忘了打。”
“老三有心了,你小侄女的手術很成功。”冬瓜後面裊裊婷婷的女人接了話,又轉頭說秦棟,“那個周正凡,如今正跟景伯溫打得火熱,你這個當哥的,可別往弟弟心頭上扎針。”
二嫂於含笑十分高挑,當年還是登上米蘭時裝周的國際超模,美艷得不可方物,如今雖然奔四,風韻卻更加迷人,一顰一笑都讓人注目。
這兩夫妻身高比呈巨大反差,一點也不萌。
男方一米五,女方一米八,只要他們成對一出現,就能成功把對方的短處托襯得更加鮮明:矮挫男成了粗樹墩,高挑女襯成了細竹竿。
那畫面美得讓自負‘濃縮就是精華’的男人們個個心酸。
“嘖嘖,居然不怕死爬上了景伯溫的床!老三你受委屈了,沒事沒事,哥給你介紹幾……”
“棟哥,父親還在書房等着我們呢,”見老公為兄不尊,於含笑不着痕迹的打斷他,又回頭對小叔子說,“老三,你也快點下來。”
“好的。你們先去,我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