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刀兩斷
虞姝和左斯南約在他們最常去的那家咖啡館。大學的時候,他們常常在裏面一呆就是半天。咖啡館裏的格調甚好,他們甚至曾經打算過,等以後老了,走不遠了,就在家門口開一家這樣的咖啡館,就那樣在裏面待到永遠。
然而永遠那麼遠,一不小心就會畫上了句點。
虞姝到的時候,左斯南已經在了。桌子上放着兩杯咖啡,自己的那杯依舊是拿鐵,左斯南一直知道她的口味。
在她來之前,她還心存僥倖,可是此刻看着對面一臉頹喪的左斯南,她突然便覺得,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她喚來侍者,要了杯Doubleespresso,在左斯南明滅不定的眼神中抿了一口面前的拿鐵,就那樣不動聲色地等着左斯南開口。
但左斯南卻欲言又止。
明明是一如既往溫馨浪漫的環境,虞姝卻覺得周圍的空氣格外冷凝,她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湯匙,待杯中的層層漣漪重歸於寂,她終於抬起頭笑了:“你是來跟我說分手的,對嗎?”
左斯南面色一緊,雙唇開合許久,卻終於還是化作了兩個字:“阿姝……”
左斯南愛笑,從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就很愛笑。他會笑着一瞬不瞬地將她望着,會笑着對她說各種情話,會笑着牽着她的手,帶她走遍大街小巷。他叫過她無數遍“阿姝”,寵溺的,歡喜的,佯怒的……無論何時,從來沒有哪次像這次一般頹喪無力,短短的兩個字,竟彷彿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你也堅持不下去了……”虞姝轉開眼去,嘴角雖然還掛着笑,卻沒有一絲的溫度:“你既然沒有把握,當初又何必承諾給我。”
“我以為……”
虞姝卻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他不過以為他之前所做的承諾都能兌現,他以為他做得到。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再怎麼掙扎狡辯都是徒勞。
“分吧,你違抗不了,我爭取不來,除了分手,也沒有其他辦法了。”虞姝抬眸看向左斯南,強自扯了扯嘴角,“以阿姨的性子,怕是連朋友都不願意我們做。既然你那麼聽她的話,分手之後,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左斯南的眸色極深,帶着無邊的苦澀與不舍,嘴角開合,卻只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十三年的糾纏,十年的陪伴,最後卻不過化作最為稀疏平常的三個字——對不起。虞姝覺得實在諷刺。她冷冷看了左斯南一眼,突然笑了:“斯南,事已至此,我自己認栽。但能做的我都做了,能忍的也都忍了,就算是死了,也得做個明白鬼。”
這個時間的咖啡館有些冷清,他們坐在角落裏,明明是炎炎夏日,卻覺得周圍的空氣彷彿都是冷凝的。不知過了多久,虞姝才聽到左斯南的聲音:“阿姝,你跟我說實話,你當初跟我說的你的身世,是真的嗎?”
“當然是……”虞姝卻沒有說下去,只是突然蒼白了臉,帶着些微血色的唇瓣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來:“你不會以為……不會以為……”
左斯南看着虞姝瞬間蒼白的臉,立刻便後悔自己說了出來。江蓉早跟他說過,她看不上虞姝,看不上跟媽媽一起過日子的虞姝。尤其是見了虞姝這張長得禍國殃民的臉,她便更是看不上她們。他的媽媽似乎對所有好看的女人都抱有一種敵意,似乎全世界好看的女人都是妖孽,都圖謀不軌。
左斯南不知道自己的媽媽為何會有這種觀念。他知道虞姝的身世,可是說給媽媽聽的時候,他的媽媽卻一臉鄙夷地看着他:“傻兒子啊,天底下有這麼無私的人嗎?有這麼愚蠢的人嗎?別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照我看,她說這身世八成是騙你的,她媽媽要麼就是未婚先孕生了她,要麼就是當了別人的小三。你瞧瞧她那張臉,就知道不是個安分的主,狐媚着呢!”
他的媽媽對於其他的事情總能泰然處之,對待患者也是溫聲細語的,外人都說她性子好。可是但凡涉及到這方面,她便會像市井上那些長舌婦一樣,言辭激烈,尖酸刻薄,怎樣難聽都說得出口。左斯南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只是在她用那些低等下流的詞來形容虞姝時會反駁兩句,若是反駁無效了,便摔門而去。
他從來反抗不過他的媽媽,前幾天已經差不多屈服了,可是看見虞姝聽到自己的話時瞬間蒼白的臉色,他就又狠不下心來了。他想着,再試一次吧!萬一成功了呢?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生出昨天那茬來……
虞姝是怎樣聰明的人,從小就跟着母親長大,也沒少遭人非議,現在只要心思一轉,立即便能猜到左斯南的言外之意是什麼。她只是覺得心寒,這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根本就不信任她,非但不信任她,還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她。江蓉罵她懷疑她不要緊,可是左斯南……那可是她的左斯南啊!
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彷彿在突然間土崩瓦解、天塌地陷,整個人都陷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之中,不知道將會所歸何處。
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驚慌地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卻苦得直流眼淚,彷彿五臟六腑都擰成了一團。這是之前叫的Doubleespresso,據說是店裏最苦的咖啡。可是她沒想到會這麼苦。
左斯南也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急忙走到她的身邊拍着她的背,手忙腳亂地拿紙巾給她擦着臉:“怎麼了?”
虞姝卻撇過了臉去,待又轉回頭來,眸中已經恢復了清明,連唇角也帶着些笑意:“這是店裏最苦的咖啡,你要不要嘗嘗?”
左斯南搖了搖頭:“阿姝,你忘了,我不愛喝苦咖啡。”
她怎麼會忘了呢?她不過是突然想到人說人生如茶,身邊沒有茶,就想拿咖啡來試試。現在試出來了,他連杯苦咖啡都不願意跟她一起喝,又怎麼會願意跟她共同面對人生的苦難風雨和流言蜚語?
況且現在,就算他願意與她共同面對,她也不要他了。
虞姝將咖啡放下,強忍着不讓自己心裏的冷笑浮到面上來:“你既然懷疑,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我提分手時還苦苦纏着我?看着我漸漸地愛上你很得意嗎?看着我被你媽羞辱很有趣嗎?左斯南,愛上一個人不容易,你這樣踐踏我的真心,有意思嗎?”
“我沒有!”幾乎是話音剛落,左斯南便立刻開口否定。他面色漲得通紅,伸手就去握虞姝的手,虞姝卻掙開了。“我不在乎你的身世,我也沒有踐踏你的真心,阿姝,我都決定過幾天去跟你登記了,可是昨天……我總不能不顧我媽的生死……”
虞姝愣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她以自殺要挾你?”
左斯南點了點頭:“阿姝,那是我媽,我不能不管不顧。我……我們都大了,不能任性。”
“你難道看不出她只是在做戲?”虞姝嗤笑一聲,也不顧左斯南的反應,繼而道:“如果我也自殺呢?”
“你!”左斯南的面色突然漲得通紅,聲音都帶上了几絲不耐與憤怒:“阿姝你能不能不要鬧了?!”
“我鬧?”虞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卻一點笑的衝動都沒有,她反問他:“你說我鬧?”
“要不是你昨天去醫院找我媽,我媽昨晚會鬧自殺嗎?你昨天在醫院跟我媽說什麼了?我媽就是再不對,畢竟是我媽,你怎麼能那樣對她?!”
這就是江蓉的殺手鐧?虞姝聽着,只覺得搞笑,宮斗劇里最沒有營養的戲碼,一個演,一個信,剩下一個,是不是只有被宰割的命?
左斯南還在繼續着,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卻急轉直下,聲音平靜地彷彿是日常的談天,可是話里的意思,卻讓虞姝幾乎遍體生寒。他問虞姝:“阿姝,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那是我媽啊。”
“那是你媽……”虞姝怒極反笑,“左斯南我告訴你,要不是因為那是你媽,我見了肯定理都不理她。要不是因為那是你媽,她那樣出言不遜的時候我早已經以牙還牙。要不是因為那是你媽,我……”我才不會忍氣吞聲地任她□□欺負。你們這樣侮辱我媽,我都還沒找你們算賬,你們倒先開始反咬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左斯南的面色便已轉為了鐵青,他彷彿不認識虞姝一般看着她,眸色冷得簡直可以將方圓三百里以內的生物全部凍僵:“你果然……”
他打斷了虞姝的話,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支票來,推到虞姝面前,狠狠地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一臉決絕道,“我曾經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跟你在一起。可是現在……我們分手吧!”
虞姝低頭掃了一眼,“支票?分手費?”
左斯南當初讓自己的母親寫這張支票的時候費了很大的功夫,照他媽媽的原話,是說寧願把這錢都扔了,也不願拿出一分來給這個自己不待見的狐狸精。左斯南好說歹說,這才終於讓她有所鬆動。在這場竭盡全力的廝殺中,沒有誰能全身而退,但左斯南總希望能補償虞姝一些。
他點了點頭:“是我耽誤了你。女孩子,不比男人……”
他突然一頓,嘆了口氣道:“以後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好好照顧自己。”
虞姝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了,原以為的和平分手,終歸還是要魚死網破。她死死地盯着左斯南,半晌才勾了勾嘴角,譏笑道:“左斯南,原來你也就值這麼點錢。”
左斯南面色一僵,還不及開口,便見虞姝站了起來,身子前傾,雙手支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他:“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左斯南,你在我心裏,根本分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