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誰輸誰贏
霍思瑤給安向遠打電話的時候,安向遠正在和岱梓風下着一盤棋。
他倆都是箇中高手,只要一開始對弈,沒有幾個小時根本結束不了。
一個步步為營,一個見招拆招,正是斗得你死我活時,安向遠的電話響了,還是霍思瑤的專屬鈴聲。
接?還是不接?這是個問題。
是對弈,也是賭博。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只要下完這盤棋,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就算再不情願,也得願賭服輸。
他們這次賭的,是未城的一個工程。輸了的人,可能一兩個月都回不了家。
對於他們這種人,出差是常有的事,回不了家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偏偏,現在是非常時期。
安向遠看了看一旁的手機,又看了看對面的岱梓風。一個響徹耳膜,一個不動聲色,真是個艱難抉擇。他們兩個下棋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若是誰中途接打電話,就要讓對方一步。他倆本就旗鼓相當,不管是誰讓誰多走了一步,幾乎就再無翻身的機會。
可是這是霍思瑤的電話……
在安向遠糾結的空檔,一邊的手機已經安靜了下來。估計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他鬆了口氣,開始專心下棋。
他的手還沒有碰着棋子,手機便再次響了起來。
岱梓風看向他,氣定神閑地勾了勾唇角:“真不接?”
安向遠咬牙切齒:“就便宜你一回。”
電話一接通,霍思瑤便開了口:“向遠你終於接電話了!”
電話里的聲音嘈雜不堪,安向遠擰着眉頭:“你沒在家?怎麼這麼吵?”
霍思瑤將倒在自己肩上的虞姝扶正了,換了只手拿着手機回答得義憤填膺:“我在夜色啊,向遠,你知道嗎?左……”
一聽“夜色”二字,安向遠的眉頭便擰作了兩個小山丘,連聲音都帶上了厲色:“怎麼去那裏了?!”
“……”霍思瑤眨了眨眼,“我這不是正要跟你解釋嘛……向遠你又斷章取義!我跟你說,左斯南這個混蛋竟然跟阿姝分手了,阿姝難過死了,在這兒喝得一塌糊塗……啊,阿姝,你不要喝了,給我……向遠你快過來,她力氣大,我搞不定她……”
“阿姝醉了?”安向遠站起身來,抬手看了看時間,突然加重了語氣:“瑤瑤,你喝酒了?”
“沒有啊……”霍思瑤下意識地搖頭,看着虞姝搖搖晃晃地又想去要酒了,她趕緊伸手死死地抓住她,加快了語速道:“向遠你快來,我搞不定阿姝。這裏好吵,吵得我頭疼……”
沒喝就好。安向遠微微鬆了口氣,一邊朝門口走,一邊開口叮囑:“好,你們別來回走動,找個安全的地方坐着,我去找你們。”
岱梓風看了看手錶,對着他匆忙的背影道:“四個小時的棋局,現在時間已經過了一大半,從這裏去夜色,一來一回,如果再堵車……”他突然停了口,“就算不堵車,向遠,瑤瑤那裏可是還有個喝醉的?”
言外之意,無論如何,你都來不及。
安向遠回頭在玄關處換鞋子,面無表情,只是聲音卻極為不甘:“願賭服輸唄。”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岱梓風微微彎了彎唇角,“既然這樣,未城那邊就交給你了,一定得好好看着。”
安向遠撇嘴:“不放心你自己去啊!”
岱梓風卻淡淡地抬手彈了彈自己的袖口:“不,交給你,我很放心。”
安向遠換好了鞋子,正黑着臉要走,卻聽到岱梓風喊:“等一下。”
他頓住腳步,岱梓風已經換好了鞋子,提着外套道:“我跟你一起去。”
安向遠黑了的臉,突然綠了……
安向遠開着車,看着副駕駛座上氣定神閑的岱梓風,越看越氣不過。
未城這個項目是公司這一季度的重頭戲,本來岱梓風說好了要自己來的,卻臨時變卦,非得讓他跟。他吃飽了撐的才會同意,未城那麼遠,這項目一跟還得近一個月,他和霍思瑤新婚燕爾不說,現在霍思瑤肚子裏還有隻猴子,雖然才兩三個月……但是這猴子忒鬧騰,愣是讓霍思瑤懷着身子還比原來瘦了七八斤。老婆身上掉的肉,就是他自己的心頭血,他都快心疼死了,還特意去學了幾道菜,好不容易有兩道合霍思瑤的胃口了,肉還沒長起來呢,他就要被發配邊疆了。
他自然抵死不從,笑着跟這瘋子商量:“瘋子啊,啊不,梓風啊,表哥,岱總!岱總表哥,這瑤瑤才剛懷上孩子,我不能現在就拋妻棄子啊!”
岱梓風卻看都沒看他一眼:“頂多一個月就回來了,放心,妻子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
“我得跟我兒子培養感情,”安向遠義正言辭,“感情要從小培養,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哦?培養感情。”岱梓風抬起頭來,安向遠看他終於正眼看自己了,覺得希望滿滿,趕緊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誰知岱梓風卻似笑非笑:“培養感情這種事,都是雙向的,你不能一廂情願。”
“我當然不是一廂情願,”安向遠說得理所應當,甚至還有些胸有成竹,“我兒子巴不得我跟我溝通感情……”
他還想說一句,這種體會,像你這種孤家寡人是體會不到的。可是他還沒有說出口,就聽岱梓風意味深長地“唔”了一聲,繼而面無表情道:“那得讓你兒子來說,才比較可信。”
兒子?可他兒子還在霍思瑤的肚子裏,別說說話了,現在就連模樣都沒有呢!他氣結,惡狠狠地盯着岱梓風:“那你說,你有什麼事比我相妻教子更重要?憑什麼讓我拋妻棄子來給你勞心勞命?”
岱梓風不說話了,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柔和,柔和得不大像他。安向遠看他不說話,拿着杯子喝了口茶,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怎麼樣?說不出來吧?沒有你就自己去,我還要回我的富貴溫柔鄉去……噫!這茶真好喝!”
“當然有,”岱梓風突然開了口,看着悠哉悠哉地喝茶的安向遠道,“你老婆孩子都已經有了,我卻什麼也沒有。你說,誰的事更急一些?”
安向遠吞了口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什麼意思?你要……”
“沒錯,”岱梓風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掃了他一眼,“我也該去找個如花美眷,一起生個孩子玩玩兒。”
生個孩子……玩玩?Excuseme?
兩人爭執不下,只好下棋來定。他們師承一門,在這方面的天賦也差不多,雖未必能說是高手相對,但是棋逢對手,不殺個昏天黑地,根本絕不出高下來。
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時候,他們也會靜靜地對弈一局。可是若是為了某種特殊的目的而特意來一決輸贏,意趣都已無關緊要,速戰速決才是他們想要的。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決出輸贏,他們設了很多簡直稱得上無理的規定。比如說,一方中途接打電話,另一方就能多一次機會。再比如說,四個小時的棋局,若是誰中途有事要離開,未在四個小時之內趕回來,時間一到,就等於主動放棄。又比如說……
這些規矩絲毫不講人情,甚至毫無道理。但他倆卻一直遵守着。有的時候,就是因為不講人情,反而能讓事情更好地解決。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的比賽,與其說是比誰技高一籌,倒不如說,是比誰的運氣更好一些。
很顯然,今晚,岱梓風很走運。
坐在副駕駛座上,岱梓風看到安向遠不時投來的目光,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開車專心點。”
安向遠氣鼓鼓地把目光轉過去,冷哼一聲:“小人。”
岱梓風淡淡回敬:“謬讚了。”
安向遠不死心:“你既然跟我一起出來了,就不算我輸。等回去了我們繼續。”
“可是你之前明明已經認輸了。”岱梓風頓了一下,“你要是不認輸,我也不會跟你出來。”
安向遠沉默了……
夜色里燈紅酒綠,熱鬧非凡。他倆找到霍思瑤和虞姝的時候,虞姝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霍思瑤手裏拿着一杯雞尾酒,若有所思地晃啊晃啊,直到安向遠叫她,她才看到他倆。
她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安向遠已經到了她的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安好無虞,卻還是忍不住低聲責備:“這種地方也是你能來的嗎?!”
霍思瑤撇了撇嘴,一臉的委屈:“可是阿姝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啊。今天如果是我失戀了,阿姝肯定會捨命陪我到底的,我現在是孕婦,不能陪她打架,也不能陪她喝酒,只能在這裏守着不讓她受人欺負了……君子之交,應該為朋友兩肋插刀!”
她一鼓作氣說了這麼多,安向遠卻只注意到了前面那部分,在她停下來時綠着臉反問她:“如果是你失戀了?還是今天?”
霍思瑤彷彿這才看到一邊的岱梓風,裝傻充愣地朝着岱梓風招了招手:“瘋子表哥,你也來了呀!你看向遠把我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的,我都沒看見你……”
岱梓風抬眸笑了:“他向來虎背熊腰,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