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母親催婚
虞姝沒有接男人的傘。男人走後,她甚至立即忘記了男人的臉。
她臉盲。
現在,她多希望她的臉盲能夠再嚴重一些,嚴重到能立即忘記左斯南的臉,忘記他臉上的笑。可是左斯南的臉那麼清晰,像是一筆一劃被刻在了自己的記憶里。
他們認識十多年了,相愛也有十年了。可是在未來那麼漫長的歲月里,再也沒有彼此的陪伴了。
虞姝在醫院附近的角落裏站着,一直站到雨停。
一回到家,陳芝蘭就給她端了一碗薑茶出來,關懷溢於言表:“煨了許久,可算回來了,快喝了祛祛寒氣,當心感冒了。”
虞姝接過來,薑湯很暖很甜,直通到四肢百骸。她還沒有喝完,就聽到陳芝蘭的聲音:“嬌嬌,你出去不是帶了把傘嗎?傘呢?”
虞姝身形一頓,又喝了一口薑茶才抬眼道:“回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我就忘記把傘帶回來了。”
“這麼大人了,還是這麼丟三落四的……”陳芝蘭笑着嗔怪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麼,當即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下午拿的還是多年前斯南送你的那把?”
“……嗯。”虞姝點頭,再沒有多說什麼。
左斯南送的傘,去英國待了兩年都沒忘記帶回來,現在出去了一趟就忘了?陳芝蘭心理狐疑,正要開口,卻聽虞姝笑道:“沒事兒,家裏又不是只有這一把傘,過幾天我去取回來就好了。傘那麼舊,估計也沒人要。”
陳芝蘭還沒有說話,又聽虞姝話鋒一轉:“媽,您做了什麼好吃的?好香啊……”
晚飯陳芝蘭做了四菜一湯,每一樣都極為清淡。陳芝蘭有類風濕性關節炎,吃不了油膩的,她便跟着這樣吃。一開始的時候感覺跟吃齋菜差不多,乍一嘗還好,吃多了便味同嚼蠟。可是後來習慣了,也便習以為常了,非但不覺得索然無味,甚至還覺得味道別具一格,百吃不厭。
習慣這種東西,真的很可怕。
她想了想,她習慣自己的生活里有左斯南,從高二到大二,大概用了三年。
吃完飯,陳芝蘭搶着洗碗,虞姝不讓,陳芝蘭收了手,卻是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半晌才突然開口:“我想把洛鎮的店轉出去,如果合適的話,把房子也賣了。”
虞姝聞言手頭一頓,卻只是須臾便恢復了動作:“店早該轉出去了,您到祝市來,我現在手頭也存了點積蓄,平時多接點活,足夠我們娘倆生活了。但房子別賣,萬一哪天您想回去了……”
“不回去了。”
“嗯?”
“以後都不回去了。”
虞姝不禁轉過頭來。她自小跟着陳芝蘭生活在洛鎮,後來上大學來了祝市,出國留學回來后就到祝市落了腳。剛在這邊安定下來,她就提議陳芝蘭把店轉了,跟她一起到祝市生活,可是陳芝蘭說什麼?
陳芝蘭說:“媽在洛鎮過慣了,不習慣大城市的生活,而且媽也閑不住,這菜館雖不大,卻也養了不少熟客,到祝市去從頭開始多不划算。”
虞姝知道,陳芝蘭是怕祝市消費太高,拖累了自己。
而現在,雖然她在祝市站穩了,但是陳芝蘭決定得這麼突然,甚至連房子都要賣,難道是……虞姝眉頭微蹙:“出什麼事兒了?”
“這孩子,能出什麼事兒。”見虞姝神色依舊凝重,陳芝蘭卻笑了,“以前媽擔心你在外面打拚太不容易,但是現在……嬌嬌,你很爭氣,畢業還沒有幾年,房也有了,車也有了,你會賺錢,能養得活自己,媽很放心。可是嬌嬌,你還差個家。”
“媽……”
“你跟斯南交往這麼多年了,也都老大不小了,該商量商量婚事了吧?女孩子不比他們男人,不能總耗着。”
水龍頭裏的水匆匆地流着,不一會兒便從盆子裏溢了出來。虞姝慌忙把水關了,彎了彎唇角笑道:“媽,敢情您是來催婚的呀!您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這麼著急幹什麼?”
“這件事撒嬌可解決不了。結婚只是早晚的事,你早成家,媽也放心。媽這幾天夜裏一直睡不好,老是想着你的婚事。”陳芝蘭嘆了口氣,“嬌嬌,以前媽跟你說你總是不當一回事,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思想前衛了,可是當媽的,誰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個幸福的家?過了年你就三十了,等不起了啊。”
除了點頭,虞姝已經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反應了。又聽陳芝蘭在她身後問道:“下午的事還順利吧?”
虞姝身子一僵,沒有回頭,一邊洗着碗一邊強笑着答道:“嗯,挺順利的。”
陳芝蘭沉默,虞姝依舊沒有回頭,只是開大了水龍頭,深吸了兩口氣朝着母親笑喊道:“媽,您出去倒杯水把葯喝了,我這就要洗完了。”
陳芝蘭出去了。虞姝把水龍頭關上,突然怔忡在那裏。
一個男人再怎麼頂天立地,在母親面前也是個孩子。左斯南媽媽的話猶自回蕩在她的耳邊,無論她如何不贊同江蓉,這句話總還是贊同的。若是自己的母親死活不同意自己和左斯南的事,她大概也會選擇放手。但是陳芝蘭並不是江蓉,從來不會這樣囂張跋扈地無理取鬧。
她的母親,是希望她能夠幸福的。
從走出醫院的那一刻起,虞姝就已經想好了,不管這次江蓉會使什麼手段,也不管左斯南這次是否會屈服,她都不要再委曲求全了。已經這麼多年了,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忍的不能忍的也都忍了,可是江蓉對她的態度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了。左斯南總說讓她忍,可是人都是有脾氣的,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如果一直讓她這樣下去,她絕對會瘋的!
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左斯南不願為她與江蓉爭執,她也不願為了維繫這段感情苟延殘喘一輩子。
可是……該怎麼告訴陳芝蘭呢?虞姝想了想陳芝蘭方才的那番話,不禁就有些頭大。
正是糾結,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是公司分給她帶的實習生杜敏,在電話里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對着她噓寒問暖了大半天,最後差點哭了出來:“虞姐,我緊張,我剛剛模擬了一遍,一想到明天要實戰就結巴,話都在腦袋裏,但就是說不出來……”
每個幹這一行的大概都要經歷這樣的過程,虞姝在電話里好生將杜敏安慰了一番,又誘導着她模擬了一遍,待把對方安撫好了,夜已經深了,陳芝蘭已經睡了,她匆匆洗漱一番,把燈一關,無邊無際的黑暗就朝着她席捲而來,像是張着血盆大口的饕餮,虎視眈眈地想將她拆吃入腹。
這一夜,虞姝睡得極不安穩,明明覺得做了一夜的夢,醒來之後,卻偏偏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覺得頭痛欲裂,像是宿醉之後的後遺症。
起床之後,陳芝蘭已經準備好了早餐,見她出來,笑得慈祥又溫暖:“今天睡得可真久。”
她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聽陳芝蘭問道:“做噩夢了?”
“嗯……”她按壓着脖頸的手驀然一頓,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可能最近有些累。今天下午有個會議要準備,昨晚睡得晚了些。”
“累的話就多休息休息,媽也用不着你養,不用那麼拼。”
虞姝還想說什麼,陳芝蘭已經轉過了身去,虞姝只聽到她隱隱帶着笑意的聲音:“快去洗洗過來吃飯。”
虞姝不作他想,趕緊進了衛生間。洗漱完之後,頭腦便清醒了許多,她走到餐桌前,剛拿起杯子喝了口奶,便見陳芝蘭從自己的卧室走了出來,手裏拿着自己的手機。
“你出來了。”
“嗯,”虞姝將杯子放下,挺直了腰桿,“有人給我打電話嗎?”
陳芝蘭點了點頭,將手機放到她的手裏,眸色幽深地看着她道:“是斯南,說讓你給他回個電話。”
斯南……虞姝心裏一緊:“他……說什麼了嗎?”
陳芝蘭搖了搖頭,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嬌嬌,你倆吵架了?”
虞姝趕緊搖頭:“怎麼會?”
“是嗎?”陳芝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待看到她愈發不容置疑的樣子,也不再追問下去,只是補充道:“聽他的聲音,好像心情不大好。”
她不自然地朝着陳芝蘭笑了笑:“沒事兒,我待會兒給他回過去。”
下午的會議很重要,她昨天心事繁重,沒有好好準備,現在方覺得時間寸履寸金。她是一名譯員,這樣的會議翻譯雖然早已做過許多,算得上是身經百戰,可是每一次都各有各的不同,不提前下足了工夫根本不行。左斯南的電話……她沒有打過去,只回了個短訊,告訴他自己下午有個重要的會議翻譯要做,現在正在準備。
左斯南說,那等你忙完了,晚上六點,我們老地方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