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不存在的人(二)

91.不存在的人(二)

沒有人能凌空站在白雲間,也沒有人能真的御風而行。寶禾先生一直堅信這一點。

那這個人又是怎麼過來的呢?

寶禾先生走過去之後,才看出白雲間有一條很粗的鋼索,橫貫了兩旁的山崖。

這就是他們的橋。

從塵世通往虛無世界的橋。

“坐進去。”那人往鋼索上掛了一個竹籃,道。

寶禾先生有些遲疑,他不想讓自己處於一個如此被動的境地。

“我有腿。”他答道。

“若是跌下去就沒腿了。”

“我看得出。”

“非但沒有腿,恐怕連屍骨都沒有了,直接摔成一灘肉泥。”

“我也想得到。”

“這條鋼索很滑,下面的風也很大。”

寶禾先生聞言,笑了笑,問道:“你跌下去過?”

“沒有。”

“你跟我很熟?”

那人冷笑不語。

“既然你沒跌下去過,又怎知道我會跌下去?既然咱們不熟,你又何必關心我的死活?”

“喀、喀、喀。”那人怪腔怪調地冷笑了幾聲,道,“好,那你先走。”

寶禾先生笑問:“你要在後面等着看我跌下去?”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怎麼話變得這麼多?”

“我一向健談。”寶禾先生道。

鋼索果然很滑,山風也的確很大,人走在上面就像是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有要掉下去的危險。

寶禾先生雖然不喜歡麻煩,但卻很喜歡挑戰。愈是不容易的事,他就愈有興趣。

他走得並不快,因為快行比慢行要容易。他慢慢地走着,就好像在一條平坦的大道上踱步。

風從他身側刮過,白雲一片片從他眼前飛過,他忽然覺得天地間似乎沒有什麼值得他煩惱的事情了,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失足跌下去,也完全無所謂。

不由自主地,他哼起歌來,聲音很輕,幾乎讓人聽不見。

無臉人豎起耳朵,似乎想聽清寶禾先生究竟唱了些什麼,然而那歌聲卻戛然而止。

無臉人一愣,緊接着以極快的速度掠過鋼索,來到山崖的對岸。

這一路上,他沒有看到任何人。

“這樣……都能迷路……嗎?”無臉人喃喃道,望着橫檔在山崖面前的紅線,搖了搖頭。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難道這就是虛無世界?

寶禾先生放眼望去,一片空濛,什麼都看不見,連給他領路的那個無臉人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還沒到時間嗎?”他摸了摸腕部的紅繩,心道。

說真的,沒有劉子安在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他竟然覺得有點冷清。

“唉……”寶禾先生忽然嘆了口氣。

“哎呦……哎呦……”突然,旁邊傳來了□□聲。

聲音是從一間小木屋裏傳出來的。

一間灰色的小木屋,在這迷霧般的白雲里,一定要很留神才能看得見。

“你受傷了?”寶禾先生問道。

“沒受傷,但是快死了!”是個小姑娘的聲音,“在這裏等人等得腿都要麻死了!”

“你既然在這裏,就已經是個不存在的人了,又何來死活之說?”

“這麼等着連活鬼都受不了,何況是死人?”

寶禾先生大笑。

“你在等誰?”寶禾先生問。

“在等你。”

“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進來讓我看看我不就知道你是誰了嗎?”

寶禾先生猶豫了一下,推門進了屋子。

在外面看這屋子小得可憐,走進去之後,就更像是間鴿子籠了。

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屋子也是一樣,別人家屋裏有些什麼,這屋子裏也有什麼,甚至還有個紅木恭桶。

寶禾先生並不是一個會對馬桶感興趣的人,現在他注意到這個馬桶,是因為他走進來的時候,有個身着紅衣的小姑娘正笑眯眯地瞧着他。

寶禾先生有點臉紅了。

不管怎樣,一個女孩子坐在恭桶上的時候,男人總是不該進來的。

“你害羞了?”那女孩子問道,睜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寶禾先生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回答,眼珠一轉,索性反將一軍,笑問:“你平時都是這樣子接待客人的嗎?”

女孩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道:“只有兩種情況我會坐在恭桶上。”

“嗯。”

“你不問問是哪兩種嗎?”女孩不滿道,“真不會聊天。”

“好吧,是哪兩種呢?”寶禾先生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問道。

“第一種,我就不說了,大家都知道。”女孩笑道,“還有一種,就是這裏面有東西要鑽出來了。”

寶禾先生又笑了。

“你想不想看看裏面是什麼?”女孩神秘兮兮地問道。

寶禾先生立刻搖頭,道:“不想。”

“可惜你不想也得看呢!”

“你們這是霸王條款啊……說說吧,為什麼?”

“因為這是要送給你的禮物啊。”

“我不要行不行?”

“不、行!”言畢,女孩縱身躍下,掀開馬桶蓋。

寶禾先生幾乎忍不住要奪門而出,天知道這裏面會鑽出什麼鬼東西來?

不過,他沒有跑。

因為恭桶里鑽出來的這傢伙他不但認識,而且還熟得很。

“阿寧?”寶禾先生試探着叫了一聲。

“先生!”阿寧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寶禾先生,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你、你怎麼……”寶禾先生有好多話想問,但一下子竟不知該先說什麼。

“對了,還有這個。”阿寧好像變戲法似的,從恭桶里拿出一套嶄新的衣服、一雙柔軟的鞋襪、一小壇酒、一對筷子、一個大瓦罐、一個大湯匙、三個饅頭,還有一束花。

寶禾先生看呆了,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恭桶里居然能裝下這麼多的東西。

“衣服鞋襪是合身的,酒是陳年佳釀,瓦罐里是燉雞,饅頭也是剛出籠的。”紅衣女孩笑道,“這些東西你喜不喜歡?”

寶禾先生嘆了口氣道:“簡直太喜歡了。”

“那你要不要?”女孩又問。

“要,當然要。”寶禾先生道,“你們認識我?”

女孩看了阿寧一眼,狡黠一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你,這可不公平。”寶禾先生道。

“他們都管我叫精衛。”女孩道,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你若想在這裏過得好些,就千萬別去打聽別人的底細,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不管你之前是什麼來頭,在這裏都很有可能失蹤。”

“失蹤?”

“失蹤的意思,就是你這個人忽然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裏。”

“這對於先生而言是常態吧。”阿寧笑道。

“這不是重點……這裏常常有人失蹤?”寶禾先生問。

“唔……只要守規矩的話,就不會失蹤。”

“什麼規矩?”

“先生,你在這兒又呆不長,何苦問這個呢。”阿寧道。

“你怎麼知道我呆不長?”寶禾先生反問。

“赤豹小傢伙告訴我的。”阿寧道,“他讓我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趕到先生前面來了。”

“你知道這裏的情況?”

“當然知道,這不是……”阿寧頓了頓,道,“這不是陶五爺的地界嘛。”

“陶五爺?”寶禾先生一下子沒想起來這人是誰。

“哎呀,難道還沒遇上?”阿寧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該怎麼接話才好。

“哦,我想起來了。”寶禾先生恍惚間記起旅店老闆好像是自稱陶五爺,“的確見過。”

三人突然間陷入了沉默。

“總之,不要打探別人的過去,也不要告訴別人他們的過去。”精衛囑咐道,“好好獃在公館裏,不要出去亂逛。”

“公館?”

“公館就是寶禾先生的家。”

“在哪兒?”

“就在這裏。”精衛道,“從現在開始,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晚上要睡在這裏,白天最好也呆在這裏,我和阿寧會經常來看你的。”

寶禾先生又笑了,笑得很奇怪。

精衛瞪起了眼,道:“你敢笑我?”

寶禾先生道:“我不是在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活了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有個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

精衛幽幽地看着他,突然嘆了口氣,道:“你能知道這麼多年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已經很好了。”

寶禾先生有些詫異,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是不存在的人……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怎麼會呢?”寶禾先生正想再問,但精衛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真是奇怪的人啊。”寶禾先生喃喃道,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

“先生,這裏的時間跟外面是不一樣的。”阿寧坐在椅子上說道,“要不我也不會這麼放心的跑過來,把小魚兒交給阿麒照顧。”

“小魚兒?是那隻人臉魚?”寶禾先生對那小傢伙的事情還是挺感興趣的,“你給他起了名字?”

“我哪有資格給他起名字啊!”阿寧擺了擺手道,“不過是隨口叫着玩的。”

“挺好聽的。”寶禾先生道。

隔了半晌,阿寧見寶禾先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問:“先生,你是不是在擔心那個死二哈?”

“沒有啊。”寶禾先生咬了口饅頭,道,“他能照顧好自己。”

“先生,其實你們走的那幾個方向我都去看過了呢。”阿寧一邊用手指摳着桌角,一邊思索着該怎麼跟寶禾先生說,“劉子安他們那個是幻境。”

“危險嗎?”寶禾先生問。

“因人而異……不過他們那幾個人應該出不了什麼大事。”阿寧道,“對了,聽說那個幻境可以窺探出人心中最渴望的東西,先生想不想知道劉子安看見了什麼?”

寶禾先生頓了頓,道:“不想。”

“誒?為什麼?”寶禾先生的回答有些出乎阿寧的預料。

“他要想說,自然會同我說。若是不想說,那我也就無需多問了。”寶禾先生淡淡地說道。

“可、那要是跟先生有關呢?”阿寧道。她這次來就是給先生通風報信的,沒想到還沒開口,先生就把她的話堵在了肚子裏。

“那我就更不想知道了。”寶禾先生笑道,“平時沒少支使他干這干那的,這小子肯定在心裏不知道罵我多少回了。我這人小心眼,回頭萬一真知道了什麼不愛聽的,記恨上他,以後還怎麼搭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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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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